第二日,李延吉仍旧像当日一般请辞,希望能够去泰陵安度晚年。我依旧不准,理由也是现成的,底下内臣都太过年轻,无人堪当司礼监掌印一职。此时阮直已经同我交好,时时至御前来,怀梁虽然也还算是他一系,但终究在远,又不同心。怀恩若即若离自不必说,内臣之中已无完全属于李延吉的人。至于朝堂上,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清洗,与李延吉交好者固然有之,但愿意同他结党的却绝无。
时机已至。
为此,中秋节前,我还特意去了一次金陵王府。
王府本是宁国公主府,就在皇城的东南角上,位于东华门、东安门之间。之中建设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逾制的,本来我难居于慈庆宫已让父亲遗憾不已,则焉能不执着于令我婚后居住于皇城之内。遂与言官相争,皇帝既然是势在必得不惜代价,自然最终大胜。
虽居住于此的时间并不长,但其一草一木却少疏离之感。后/庭有花园,栽植许多牡丹名株。此时虽然并非牡丹季节,绿叶蔼蔼仍然让人觉得蓊蔚盎然。房选独自于一轩敞角亭中读书。见我施然步至,他放下书站起身来。生活所能给予的优渥毫不掩饰地呈现于房选的外表上。他眉目之间依旧有沉凉之意,但再无往日的清瘦、苍白。肤若白玉,光华莹润,一袭玉色丝袍将他衬得很年轻。我心里暗暗地想,除却房选,又有谁适合穿玉色①呢?
我缓步过去,房选即笑道:“红粉朱楼春/色阑,槛外梅花笼雪寒。”我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知谁竟给我穿了一身素白长袄,前后绣着疏淡的折枝梅花,倒有些像房选画作上的那些梅花。
我走近了对他道:“不知是谁给我穿的……你吟的又是什么歪诗!”
他抬手为我整了整肩上的披肩,粉紫色的,绣着圆而精细的团花,下面长长地拖着江河湖海。我说:“其实我很喜欢这披肩。”
“方才你皱皱地挽着,不曾看见,现在看来这么穿极好。若是配这个披肩又穿往日那些花样,就不合时宜了。这样搭配,既能够显出素袄的清雅,又不至于夺去披肩的色彩。”房选赞道。
我心里有些开心,他是作画的人,自然很懂这些。但是却少有对我的衣饰进行评价。上一次夸奖,还是我穿着那条齐腰而缀绢花的裙子。想来他喜欢这种素雅而又鲜嫩的颜色,往日我穿的龙袍、织金,自是难有评价的兴趣了。
说起衣饰,谈话显得很寻常,又很轻松。
我们又谈了几句,我心里压着许多话想说,却又觉得讲出来难免破坏此时的美好。便去看他方才在读的书,愣了一霎,才道:“你如何看起这个来?难道要举贡士去么?”我笑。
房选看的是《四书章句集注》,向来是读书科举的人所读的。他少年时也当读过,不意此时再看,倒令人大跌眼镜。
“你看得,我便看不得么?我近来无事,精神也好,想要读一些书。看了许多,终于觉得还是最初所读的那些有兴味。先前我已读了四书,又看毛诗,你今日来的不巧,方才读朱子经典,略进益了些,被你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