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捂住了自己脸。泪水不可抑制地留下来,我忽然想起有一年,我枯坐为房选垂泪,怀梁俯下身为我拭泪。然而或是他感念于我心中的哀伤,也堕下泪来。我也抬手为他抹去泪水。这种相互的慰藉,早已不是男女之情可以比拟。那年。房选立在插屏边,静静地注视着我们互相拭泪。
我的泪水多为房选而落。然而怀梁却像是隐没在身后的影子,无论何时,让我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不知过了几时,才听到清荷的声音,她隔着插屏,已看见我独坐在地毯上,遂轻轻道:“万岁,世子爷在外头候着了。”
我如梦初醒,站起来用袖子拭脸,忽觉不妥,才出声道:“清荷,进来吧。”
清荷入内,望望我,脸上却毫无讶异,只引着我出去,坐到东阁镜台前,很快收拾停当。我在前殿东暖阁垂帘见谢邵琦。他是惯常风流优容的人,又无心于仕途,忽闻传召,自然惊得无以复加。虽是亲戚,跪在宝座下行了大礼,还不敢作声。
但我识得这个表兄,他虽看似是个浪荡子,但若只单单让他办一件事,只要办了就能丢开手,不必卷入那些是非中去,他必然为你做的妥妥当当漂漂亮亮。因此平时我不去叨扰他,此番这件事却必须央他。房家要避嫌,宫中内使是一趟浑水皆不可信,能在金陵城里说的上话的,也只有我母亲娘家谢氏一族。
因而命左右好生扶了他起来,赐座奉茶,他眉目间才有安定之色。继而将原委与他说了,邵琦也是叹道:“吴先生旧在中官时,虽不能时时出来,但若有事出乾元门,臣也是要邀他去家饮杯茶的人。他有诗文之才,人也雅正,勋戚之中没有将他当外人的。原来万岁派他去南方办事,臣心里也打突,但终究以为他得优容,才并未为之上言。如今听万岁说吴先生境遇如此,于公于私,臣都愿意去江南接他回来。”
我这才舒了一口气,道:“表兄如此说,朕也放心了。原来朕想着你们虽有私交,但他终究是宦官,而你是尊荣门楣家的世子爷,若为了他亲自去江南,恐怕会畏人言。然而你内心如此磊落有真情,朕欣悦不已。”
谢邵琦乌纱帽一沉,作礼道:“万岁知臣是怎样的人,若是值得相与的人,自然倾心交付。若是不入眼的人,凭他是天……”他自觉失言,不由住了嘴。我噗嗤一笑,道:“原来是臣工胡乱称呼的,朕听的久了才渐渐也改了嘴。房选是豁达的人,你若想说,但说无妨。”
邵琦笑笑,道:“不敢。”
我又向他道:“朕见过但凡穿蟒衣的人,都是坐蟒,为何你是飞蟒?”
邵琦答道:“飞蟒是小时先帝爷赐下的,坐蟒都是尊崇的人才有的。臣不敢造次。”我听了便很不受用,道:“朕没有哥哥,若说亲近的也只有你一个。就是李延吉、阮直他们都穿用坐蟒,偏生朕自己哥子穿飞蟒,太不好看相。如今来不及了……这样罢,你此番江南回来,也穿坐蟒罢。”
我说的是这个理,李延吉是前朝就赐坐蟒的,后来推恩,司礼监凡秉笔以上,内监掌印皆穿坐蟒。所以阮直、怀恩、怀梁以至于现在许顺等人都有坐蟒补子官袍和蟒衣穿用。但只李延吉一人许用红色,余则除紫、黄、玄以外随意。至于内阁诸公,则几乎凡入内阁者皆有蟒衣穿。所谓蟒,类似于龙,只是蟒四爪,龙五爪。
原来以为这般说,谢邵琦会高兴,不料他却道:“万岁恕罪,臣不敢受。蟒本类龙,坐蟒则类于万岁龙袍。前朝之礼,只有尊而贵者堪服用。如今朝上便是天王殿下也只是坐蟒,臣年少无礼,安敢与之比肩?”
我愣了愣,方道:“你的话朕记下了,事不宜迟,明日就办差去罢。”
见我像是听谏的样子,邵琦显得很高兴,又说了几句就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