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倏忽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清冷道:“好。”
阮直退到一边,我自己取了手绢拭去眼角泪痕。清荷等人进来,虽见我并未挥却阮直,但面色如常,也同往日一般一面说着话为我拆去梁冠,卸去妆容。她们内人说俏皮话,我也时不时应几声。摊着手让她们解衣裳,因为天气热,单披风里面并未着衣,而只单单穿着一件葡萄紫抹胸。阮直是内使,从前怀梁在时也是这般不避。我沉默了许久,待典衣内人为我披上轻纱立领披风时,才算厘清了思路。
知道了下一步怎么走,心中不由大定。拢好披风,才向一直垂着眼的阮直道:“阮先生,今日就到这里罢。宫门就要下钱粮了,你出去带世子爷进来,东华门留着。”天青色沉沉,是比往日暗黑了一些,恐怕是等着雨。但也到了下半晌末尽,左右离宫门下钥的时候不过一个时辰了。
听我如此吩咐,本来略有些愣神的阮直躬身一礼,抬起脸来,已是一片明了:“是,臣一定办好差事。”
阮直正要跪安,却又被我叫住:“无论后事如何,阮先生此番功不可没。朕记住了。”
他缓缓抑住脸上喜色,躬身拜下去,道:“臣为万岁当差,自然应当为万岁分忧。这是臣分内之事,万不敢居功。”言罢,我点点头,让他退出去了。
我抬起眼,转身也绕过大插屏去。这便是正堂,我站在当下,隔着一架牙雕插屏望着“水木清华”。这是房选在养心殿燕寝之所。鬼使神差地,我绕过插屏,进入了这许久不曾至的天地。手边荷花式高足黄杨木香几上放着一个青釉刻花瓶,缠枝牡丹光华流转,花繁而不乱,工刀深浅有致,犀利娴雅,釉色莹润匀净。这是宫中少见的北宋耀州瓷,古美雅极。
举目望去,无论何时,房选生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总将优雅细致写入每寸,如同他本人。
就像这间屋子,哪怕他如今不在。
我靠着披纱庭柱,忽然心里很想念他。今日阮直所禀之事,看似处处指向房选。南直隶摘牌之后,并江南之乱、两江锦衣卫之事都是房选亲自去江南料理,我不曾插手。并且一直以来,放任房氏在江南的势力坐大,仿佛丝毫不以为意。能够瞒天过海,做到苛待怀梁、清莲二人的,看似只有他。所以我一时怒极。但是思绪平复下来之后,我转瞬想到,房选并无如此做的动机。可能外人看来,我过于优容怀梁,以至于天王见嫉。事实上,且不说房选不选不屑于应付怀梁,就是陆云修他也不恨,何况已经远离我的怀梁。
而且我知道,如果房选想要对付一个人,自然有一万种比之高明许多的方法。
他更不会害清莲。
我心中又是一痛。我让清莲跟怀梁去江南,固然是出于照顾怀梁的意图,然又何尝不是为了遂清莲心意?我原来以为,许多我不能做到的事,她可以代我去做……数年相处,只要怀梁的心不是铁打的,清莲的年轻与娇憨一定可以打动他。可是,结果却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看着自己的手,是我亲自将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送上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