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方道:“回万岁,金大人亲自过问此事,说要审出来告知万岁的。臣想去打探打探消息,也令徐泽成去疏通关系,却一无所获。臣不知是金大人的意思,还是万岁的意思。才不敢多言。”
我冷哼一声,“还算你有点眼色。东厂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锦衣卫是先帝爷留给朕的。都是朕的臂膀,哪有顾此失彼的道理?既然这件事是由北镇抚司在办,就让他们先办着,你有什么问得出来的,也去问出来。这样畏畏缩缩,失了身份。”
怀恩应之不迭,过了许久,我才复问他:“上次让你处理了你那宅子的事,可办好了吗?”
他听了此事,才缓缓舒一口气,继而道:“回万岁,臣当日回去就将变卖的消息放了出去,第三日就有买家上门了。臣的从弟带着母亲回了湖北老家,臣给了银子让他买个小院子,好好奉养母亲。”
我点了点头,方道:“那你如今是住在何处呢?”
“臣在皇城内司礼监的衙门里有个屋子,都歇在那里的。”怀恩说起此事,显得十分坦荡自得,想来处理得是即时妥当的。
我微微颔首,继而道:“身边伺候的人,可还妥当?”
怀恩沉了沉首:“臣是服侍万岁的人,如何敢要人伺候。”
我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今非昔比,朕不让你在外置宅子,是不愿朕身边也开这种风气,你虽说是服侍朕的人,如今在外面也是有脸面的,不必事事躬亲。你是朕身边出去的人,也要里的起来。”
怀恩这才道:“臣有时公务繁忙,倒是有下面人收拾屋子的,若说随侍伺候,那是没有的。”
我这才一笑,“如此甚好。”
待怀恩要走时,我才向他道:“你方才搬了地方,在皇城里也好,时时地过来,方能让朕回忆起当日你也在养心殿的日子。虽说让你回来是不成了,常常看见也是咱们君臣之间的的意思。向前事情忙,总是急急促促的,昨日得了闲,挑出些东西来给你,过会儿你出去时,让清荷带你去取。”
怀恩忙打了个尖儿,口中道:“谢万岁赏赐。”复抬起头来对我说道:“臣过会儿还要去天王殿下处请安。”
我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等你从他处出来记得找清荷。”
顿了顿,忽想起一事,复对怀恩道:“一开始你问朕奏折的事,过会子见了天王,也这么问他罢,听了他怎么说,再来回。”
怀恩微愣了一瞬,才躬身道是。再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向我道:“上次在水木清华请了殿下的安,殿下遣了臣出来去见陆大人,臣也向陆大人请了安。现在想来心里总是惴惴,倒是想与万岁说了才是。”
我轻轻冷哼一声:“你倒是乖觉。陆云修那里,下次不必了。天王若今日仍还支使你,不必理他。”
怀恩遂勉着脸一笑,道:“怎么是敢说是支使,天王殿下待臣等是没的说的,臣固辞不从,现在还得天王一声‘先生’的称呼,真是羞煞了。”
我敛了敛衣襟,正襟坐道:“天王殿下宽以待人,是你们的福泽。”
来去又说了几句,怀恩才退出去。怀梁进来,托着个小金盘子,默默无语,拨了拨香炉。我嗅了嗅,笑道:“又作了花浸沉香么?”
原来宫里熏香粗疏,不是龙涎香就是龙脑沉香之类,总之如何精贵就烧什么,外头进供上来,大把的被不知深浅的内使们浪费掉。近年怀梁上位,已故从南方来的张司饰又调教了一批六尚内人,古雅的合香方子才慢慢流传开来。这两年房选住在宫里,他于香事上十分挑剔,逼得六尚和内监们又上了一个台阶。
怀梁抬起脸向我一笑,正看见我的眼睛。我们虽是主仆,但却毫不避讳尊卑,他笑容无暇,显出几分天真来:“新窖木樨沉,鹅梨斗帐深。”
怀梁的声音并不像外间粗狂的男子,反而又几分阴柔妩媚之意。念起如此软糯的句子,尤其婉转有姿。我微微红了脸颊,道:“莫不是要点在帐子里的么?”
他微微笑着,为我解释道:“方才韦尚宫令臣理东西时,臣才想起前些时候看到一个李王香方本子,就着试做了几种帐中香。如今想着拿出来,让万岁与天王带去行宫。这是其中之一,李王花浸沉香,与寻常的花浸沉香有些不同,万岁闻闻。”
说着,他用手轻轻煽动香烟,鼻观也渐入了新香的气息,半晌,我笑笑道:“比苏合香油作得更甜。”
怀梁笑的更和缓,如同对待一个孩子般看着我道:“万岁说对了。所以才是帐中香呢。”
我噗嗤一笑,道:“你有心了,但却忘了朕夜间若于帐中熏香,必无法安睡么?”
他眼光一闪,道:“臣并不是要万岁睡着呀……”却没有再说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万岁可知殿下喜用何种帐中香呢?”
我略一蹙眉,还是很快答道:“有时单单龙涎,最近倒是他自己作的‘孤峰雪’多些。”
怀梁循循善诱:“这些,都不是帐中香。”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回首望了望窗外天色,只见日已西斜,燕字南归。
耳畔传来怀梁清浅和缓的声音:“万岁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帐中香么?”
我默然回望他,眼眶中仍充溢着不解。
他见了只笑笑,目光落向坐炕对面我常用的床帐,轻轻道:“万岁可愿意现在一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