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西弟小漾回去后很晚了还在洗衣服,因为明天是星期五,上完了课去派出所,下午还要去文山市,她只有现在还有时间。一家人积攒了好多天的衣服,以及齐文允上班前留下来的衣服,她直忙到深夜两点。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想着明天去找石警官的事以及自己要上课的事。因为明天是第二节第三节课,剩下一头一尾零碎的时间根本不好去找人:去早了可能他根本还没有上班,上完了课再去又怕找不到人。她想到了和其他老师换课,把第三节换成第一节,这样就可以有时间。但是这样一来就必须要在明天早上七点半以前联系到人。因为所上班级太多,她还不知道上这个班级第一节课的人是谁,她是否有他的电话号码。想到婆婆明天还要等她的消息才能从医院回来,她恨不得马上天亮,好让她把这些事情做完。
“第二天早上下大雨,非常大的瓢泼大雨,天亮以前就在下了,下了很长时间。西弟小漾也顾不得那雷声雨声,趴在床头打电话。想到不用冒雨这么早去学校,对方倒也乐意,非常爽快地答应。因为雨太大,路面上的水排泄不开,所有的街道都像河流一样,连车子开过去都要慢慢试着深浅。这样到学校时,她不仅皮鞋湿了,裤子湿了,就连衣服和头发也是半潮湿的。
“下第二节课后她去城东头的派出所找到石警官:‘……因为一个不是我们的错,我们现在的生活完全被打乱!难道真是要把我们家逼到家破人亡?你明明是知道案情的,为什么还要喊我们忍让?’
“石警官似乎也知道错了,深感为难和过意不去地说:‘算了,喊你的母亲回来吧!我当初的愿望是希望你们自己处理,把这件事情化小——本来这也就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但是现在看来无论你们怎么做,他们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鉴于郭老黑参与插手这件事情太多了,威胁、恐吓、非法传讯,纠集黑社会势力,种种手段用尽,你可以写一份材料举报到检察院!’
“西弟小漾感到奇怪了:‘这是他们派出所能了结的事,为什么要喊我们当事人自己去斗、自己去争?如果他们只知道做好人,推卸责任,哪边都不得罪,那我们还能相信谁?’
“她感到很无望地出来,想起社会上很多弱者,盲目地相信教师相信医生相信警察,可到头来出了事情却谁也不能真正帮得了你,你找谁,他们都只能是给你一些建议,至于你要做不做,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情。那么现在她应该怎么做呢?是继续忍呢,还是应该有所抗争?她又是否能斗得过他们?她给婆婆打了个电话,说:‘妈,你可以回来了。我已经去给石警官讲过了。’
“婆婆从医院回来后就像一个要死的人,一蹶不振;躺在床上,外面稍微有脚步声,她就以为是吴大海郭老黑他们要来砸她家的门。西弟小漾反复地安慰过了,说他们不敢的,她也只是叹气。她想起自己连犯的这许多错误,想起自己辛辛苦苦从齐文允的继父那里争夺得来的财产,想起自己以前的骄傲自负、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和自以为是,想起自己低声下气被逼到这样的境地竟然无计可施——这些都要了她命。因为害怕吴大海郭老黑他们手下的那帮混混会随时找上门来,或对下班回来的齐文允痛下毒手,她央求西弟小漾道:‘钟凝,你还是再去找找石警官,如果齐文允在外面遇到了危险,那肯定是他们的人干的。你也去找找检察院的院长,让他们知道郭老黑都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西弟小漾知道,婆婆倒下,现在唯一能够站起来支撑这个家庭的就是她。虽然她不相信吴大海他们敢闹上门来——他们不过是想把婆婆逼回来好趁机出院,今后他们也好有个借口起诉他们——不过她还是有些顾虑他们会对齐文允下手,好吓唬住他,叫他拿出钱来。因此她对婆婆说:‘你不用说我也会找到检察院去。至于石警官那里,他已经说过他们是不会找上门来的——他们通过这样的方式诬赖上我们,他们就不怕我们也诬赖上他们?至于齐文允,只要他不是晚上喝醉了酒在外面,他不会不知道是谁打的他。’她有些难过并不明白,婆婆现在怎么会这么缺乏安全感,这可不像以前雷厉风行的她。
“‘那你打电话告诉他,下班回来的时候一定不能喝酒,坐车坐到家门口。’
“西弟小漾安顿好婆婆,坐车到文山市。到文山市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壮壮正在自己做饭菜:‘妈,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空荡荡的屋子十分冷清。
“‘你奶奶病了,受到了惊吓,我要把她安顿好才能来。’
“‘妈,我们家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晚上睡觉的时候壮壮问,把头埋在西弟小漾的身上轻声啜泣起来。
“‘没办法,遇到了就要去面对啊!’西弟小漾说。
“‘小云姨现在每天都当着我的面骂,骂我的奶奶和爸爸。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孤儿,或是囚犯家的孩子。他们今天走的时候说,他们再也不会过来了,叫你们自己找人来招呼我。’
“‘那你要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害怕吗?’
“‘不害怕。上个星期他们回去了几天没有来,我就是自己做的饭菜。晚上我把门窗关好了,一个人睡得很好。你只要每个星期来,给我买好一个星期的菜就行,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我明天去给你买一个手机,买好一个星期的菜,托楼上童童家的奶奶经常下来照看到你。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每天中午晚上我都会给你打电话。’
“但尽管如此,西弟小漾把一切交代好离开的时候还是哭了。她在想:自从公公过世后,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接下来,西弟小漾用几个晚上写了一封举报信,第二天调课去了检察院。她在检察院的大门口遇到了郭老黑,后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她怎么会在这里?’西弟小漾轻蔑地一笑,上了楼去——她才不怕被跟踪被怀疑呢!她敲开了最边上检察院长的门,明显感觉郭老黑就在楼梯的拐角处等着她进去。坐在院长职位上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看起来很和蔼的老头,让西弟小漾感觉他就像初中时总是笑眯眯看着她的校长。他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微笑地看着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西弟小漾把那封举报信给他,明明知道郭老黑就在外面偷听,还是很大声地说:‘你们这里面有一个人外号叫郭老黑实名叫郭德成的,因为带头恐吓迫害我的家人,把我的家人几乎逼到绝路的境地,我不得不要向你举报他。这是我写的检举信,他恐吓我们的时间地点经过全都在里面,你可以派人去调查……’
“老头子把信收了,并不急于去看,而是很感兴趣地看着她本人说:‘既然你人已经来了,直接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听不是更好吗?’
于是西弟小漾便开始说了,本来开始还是很理智地说的,但是说着说着就不由得声泪俱下了:‘……因为郭老黑的种种恶劣的行径,我的婆婆不得不答应留下来照顾她。可是他们是怎么对待她的呢?他们变相地折磨她、羞辱她。她明明是按照病人所需求的做的鸡汤粉丝也说没营养,当着她的面倒到窗外,深夜里还喊她去买哪家的馄饨来。她病好了也不出院,医院里到处和人聊天,可是却逼着我的婆婆为她做这样那样的事情……我的婆婆实在支撑不住了,要回来休息,郭老黑和吴大海那帮混混却说:她要是敢回来休息,他们就把她的那两个瘫子抬到我的家里……这件事就发生在前几天,你要是不信,他现在就在外面,你可以把他喊进来问!’
“‘谁在外面?’老头子诧异地问。
“‘郭老黑,郭老黑就在外面。他一直在外面偷听。如果不是心虚,他用得着这么做么?’
“这时郭老黑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说:‘请你签字。’然后看一眼西弟小漾,露出蔑视的眼神。西弟小漾倒也不怕,她就等着院长让他对质。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院长只是把字签了,便喊他出去了,然后对西弟小漾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已经明白了。我会找他谈话,叫他以后不要插手你和吴大海之间的事情。当然,如果他还是不听,你可以选择往上一级的检察部门检举。’
“西弟小漾感到奇怪了:既然已认可了我说的是事实,为什么不处罚他?这就好比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打得很惨,这个人到他的父母面前告状,他的父母只是对他说以后不要再打。
“‘我好容易才抓住的机会把郭老黑揪出来,他一句话都没问就放过了他!’但是她虽有些失望和不服,却不能做出一个泼妇的样子纠缠不休,因为毕竟他才是这里的父母官;再说,就算是她不服又能怎么样呢?她总不能越级告到市检察院去吧?因此她只能说:‘那,谢谢你了,请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的婆婆到现在还神志不清,交代我一定要来找你……’
“老头子笑着止住她:‘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地教训他,叫他以后再不敢对你们怎么样了。回去吧,回去好好地照顾你的婆婆。告诉她以后不会再有事了。’然后又安慰她说:‘不要再哭了。’
“西弟小漾只得告辞了出来,虽然这样做后没有什么切实的效果,但她的心里总算好受多了。”
欧阳建辉:“因为人的善恶品性、文化修养、人生际遇和所处社会地位的不同,以及人总希望在人堆里出人头地,爬得更高,拥有更多的本性,这世间总有一部分欺负人,总有一部分被人欺负。这是人生活的大环境,并不是因为有了检察院等司法机关就能遏制改变。当你目之所及看到的不公平的现象太多了,你就会习以为常。故事里的检察院长就是这样。对他来说,西弟小漾一家所遭遇的实在太平常了,对这种没有能力反抗,不会反复纠缠构成社会威胁,所有的愿望不过是希望不再遭受迫害的人,许诺不再欺负她,好好地安慰她几句便是最好的办法。”
吉丫:“西弟小漾把该找的人找过后,齐文允也下班回来了。婆婆去了文山市。想到家里可以暂时平安一段时间,而自己也没有时间,她决定等两基验收过后再考虑怎么解决和吴大海之间的纠纷。
“不久两基验收隆重登场。县里所有的警车出动,一路上浩浩然然为检查团保驾护航。然而老师们似乎并不紧张,一最先得到消息的老师说:‘还以为这些专家组成的检查团有多神气,他们一定会自己选择去哪个乡镇哪所学校很严格地查,没想到也是这么好哄的:县委书记把我们这边日程的安排说给他们听,没想到他们竟非常满意。只要他们是按县政府安排好的程序走,检查不检查都得过。’
“西弟小漾虽也是如此希望的,但还是不由得有些疑虑:‘要是检查团的只是表面听从县里的安排,实际已悄悄派人出去各个学校各个村寨地查呢?’
“其他人很快嘲笑起她来,说:‘你还真是天方夜谭,看康熙微服私访看多了。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谁会这么认真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做?实话告诉你,检查不过对谁都没有好处:上面的领导会挨骂,然后一级级往下压,最倒霉的恐怕还是我们老师,把三年的工作重新来过——到时候累死的恐怕就不是孙昌友一个。实际谁不知道,以我们县的条件,怎么可能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怎么可能扫除青壮年文盲?最起码还得要二三十年!虽说现在是条件好了,每个人都可以免费读书了,但并不是你给他读,他就愿意读的;农村里,百分之八九十的人是文盲,你就是给他们个个都颁发了脱盲证,也还是文盲!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
“西弟小漾想起考教师应聘时老师们说的笑话:‘那些村民也实在太好玩了,教了很长时间也不会写一个字,就说:老师啊,你还是让我回家种地吧,这支笔我实在扛不动啊!’以及:‘要动员那些不愿来读书的十几岁青少年才是最难的。好容易做家长的思想工作把他们请来了,他们只知道破坏学校的纪律,上课的时候要不呼呼睡大觉,要不在课堂上串来串去,还把一支烟点上,把染的黄头发一甩,东看看西看看那些学习的人。学校老师实在太气了,可是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因为他们会说:要不你开除我啊?校长开会的时候也讲:千万不要再横生出什么枝节来啊,这个时候就是喊他们祖宗都行啊!’说了一句:‘我信。但不管怎么说,总是对一部分人有利,尤其是对那些想读书而不能读书的学生。’她想起了野蓟花六姊妹她们:‘如果是现在,她们是不是也可以读书呢?’
“接下来果然很快听说,检查团的只是去了县城的两所中学、公路沿线的两所中学和一所小学以及大山深处与某国家级风景区毗邻的一所寄宿制学校就结束了三天的历程;县里召开庆功大会和表彰大会,证实两基验收已经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