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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阳光的气息触摸到了皮肤,我琢磨洞外的情景时,昨夜烤肉的火似乎被我连同肉一起吞进肚里的,火现在像燃烧在我的胸膛中。

那堆灰的下面并没有水,水在湿漉漉的树梢和草叶上闪着微光。我舔含草叶上的甘露,细碎的水珠,甜蜜蜜的,我就像婴儿找见了母亲的乳头,一滴一滴地清醒着我的视力,往下压着我的心火,凉爽由里向外穿透我的肌体渗到了阳光里,就像水从灰的下面渗了上来。

光溜溜的阳光照在光溜溜的身子上,我像一颗太阳生下的光溜溜的太阳蛋。太阳可以借着白云飞行,像蛋一样的我却不能,但我可以扯出那张羊皮披在身上。羊皮虽然失去了骨肉和气血,它的光泽依然不减。它在阳光下闪耀时,我想到它会成为我的衣服的。

“它能成为衣服的。”我说,“我能把羊的皮缝制成我的衣服的。”

我说着我却听不着我说,就是我用小刀顺着羊皮的长面裁下一整块皮子我也没看到在裁下的羊皮上竖着划出小口的痕迹,这一面我认为是裤腰。我从网上割下一截绳子挨着穿过七个小口,绳子穿起羊皮往腰间一束,就这么简单,我穿上了一条遮羞的短裤,这是我缝制的而不是裁缝缝制的。我用剩下的零头皮子又缝成了一件坎肩式的上衣。我这样着装完全不是怕变成太阳的蛋,这是向这里的一切通报着人的信息,而不是掩饰人的尊严。

“当然,觉醒是习惯了黎明之后才有的。”我说。

我说过了,我说的我听不见,我不说的我时时能听见。

现在不是嘴多余了就是耳朵多余了,他们之间总有一个不听话的,老向我撒谎。

我把网重新结好,吊在两棵树之间,这样一来我就拥有两处下榻的地方。岩洞好比我的正屋,网好比我的别墅。在岩洞里读壁上的美人图味道变浓,我就睡在洞里,观天上的云色彩变淡了我就躺在网上,我该是这里的王子了。是一个靠着枪与他们对话的王子。

枪既是我的仆人又是我的朋友,它陪着我可以睡也可以走。

鹰再没有出现。

没有什么东西不对人发生恐惧的。

阳光在我的身上移动,温和如水。除了耳朵,我觉得我的身体强壮起来了。这一天我特意戴上鸡冠一样的红色帽子,躺在吊床上,没有任何东西来骚扰我。冷静地思想着洞里如舞的侍女,她们的那一种姿势,不知为等待谁,固定了那么久,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们再没有舞出下一个姿势,我盯着想盯出她们做出另一个动作,就像下山的和尚偷看穿旗袍的阔太太再走一步那样着迷,那种莫名的喧闹使我不安,我盯着是白盯着的,她们不是等待我。我将视力集中到树干上,就像和尚练眼功只盯一个麻钱的孔一样,树干上运动的蚂蚁在我盯着的地方出现了又消失了,它们的颜色是棕色的,并且发红,我发现它们之间传动着一件秘密,它们走走停停的紧张神色,似乎与我在树上挂起吊床有关。它们不安起来,我也显得不安起来。天地太辽阔了,想起天地的辽阔心就忽忽地发慌,慌得人似乎没有了头脑,自身的每个器官都像多余的,不是头皮发痒,就是手碍住了脚,或者牙齿咬破了舌头。如果不是有那种关于民族骨气的想法,我不会在这里寄居这么多天的,我会求老天爷给我一块地,我好埋葬我自己,时时在老天爷的眼前出现。我出现在它们眼前时,我是森林眼前的外表,是借着这块宝地养身的,但是我连我的一根汗毛都不愿拔掉,为了终究会在辽阔的天地之间飞奔起来,我不愿向老天爷伸手去要那块地,以这种暂居的方式侵占森林中的这块地方是最恰当的。去我该去的地方这是我一直说着的话,也是从开始就定下的目标,而且我的体力能恢复到如前的样子。

我只是太想人了,哪怕是一个仇人,就算我能剥掉他的皮,但我不会要他的命。

人呵人呵人呵……我流泪了,我狂嚎了吗? 我耳朵的回答是没听见。我攀上吊床一端的那棵树,我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眺望,想看看散漫的家畜,想看看锄禾的人,想看看蓝烟村子,目光朝着远处再朝着远处是群山还是群山,重重叠叠的山浪将山推远,将天推远,将人烟推远,我像是丢在一块不能生长人的土壤中的人的种子。

好久不曾与人说话,好久不曾放开嗓子唱歌,我自言自语过吗? 我感觉到我的嘴一直在动,一直做着我以前与人对话的那种自如动作,可是我的耳朵在向我撒谎,它的确像瞎子的眼睛一样令人不明黑白,它把我的嘴搞得自己不相信自己,说了就像没说,没说又像说了,连嗓子也像是一把封满了灰尘的唢呐。

我摇撼着树头,树杈撑着我的手脚晃动,我的手脚像绑在树杈上似的,在树头上扎成一个特殊的样子,晃到前面又弹到后面。晃动起来觉出了愉快,我觉得我可以荣升为父亲了,当然这棵树必须能当妈妈。

先是山在我眼中静止了,接着森林在我眼睛中静止了。

我静止在树头上,树在我的眼前止住不动,我试出我的身体已经强健了。

我与树止住不动,在平静的林梢上面,有七八只银灰色的鹁鸽在翻飞。它们像飞动着的一块一块瓦蓝色的瓦,它们飞向左飞向右,飞向高飞向低,它们如惊鱼在水面上穿梭一般,迅疾地躲闪着什么。起头的鸽子往低处飞,后面的跟着低下去,第七只鸽子低下去之后,飘在上面的第八只,它追杀着前面的七只。我伸手攀住更高的树枝,双脚跳起来在树枝上踩踏,一股股气流凉嗖嗖地吸进我的咽喉,气流吸进去肯定有很尖锐的声音叫出来,有没有叫出声音我没有听到,但我能感觉到我正在歇斯底里地吼叫。那七只被追赶着的鸽子改变了飞行的方向,贴着林梢向我飞来。我一声接一声地呼喊着从树上跳下来,握住手枪等待着。在这片森林中我待了这么多天,圆月逝去新月出现,恶的善的我都经历过了,这种飞翔着的与我似乎无关的善恶,在这里我是第一次碰到。它们飞翔着的样子触发了我的善意和恶意,手中的枪随着鹘的飞行在移动,当那七只鸽子像家鸽一样飞进石洞,洞口扑哗哗地散飞起羽毛之后,枪在手中震动了一下,追杀鸽子的鹘在洞口的上面炸开了,它分成许多片羽毛,纷纷的往地上飘落。我看着碎了尸的鹘我高兴得有些发狂,似乎我的耳朵也高兴出了一条缝隙,传进了一丝金属般的响声,很深很远很淡很细,就像一根发光的针在夜的黑暗中穿行。我定住神,就像太阳照亮了黑夜针被化掉了一样,什么声音都不见了。声音是声音,耳朵是耳朵,他们就像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踩踏着鹘的羽毛脱下短裤,将短裤和枪留到洞口,不紧不慢地解下那张网或者说放下了吊床或者说拆掉了别墅。网一层一层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光着身子钻进了石洞,那七只瓦蓝瓦蓝的鹁鸪像丢了魂似的,呆呆地缩在一起。翅膀在飞进洞时撞伤了,流着血,它们的眼睛微微睁着,眼球上像蒙了一层尘埃,又像从土中挖出来的紫色的玻璃豆儿,像刚挖出来就镶进了它们的眼眶,它们的眼睛像装着沾满了土的紫色玻璃豆儿,鸟儿的机敏灵气现在一点都没有了。

我用网罩住了洞口。

“现在我们是一个班集体了,我是班长,你们是我的士兵,你们是负了伤的士兵。”我说。我对着鸽子说,我没有听到,它们没有听懂。我说了就像没说,他们和我的耳朵一点点反应都没有。

网挂在洞口上,我在洞口的外面燃起一堆柴火。木棍随意燃烧的时候,我揭过树根下面的草皮,挖出一团能挤出水的湿泥,用脚掌揉成泥饼,拾起鸽鹘的几块流血的碎肉,裹进泥饼里,就像将饺子馅儿放在了饺子皮上,像包饺子一样捏严了口,泥饼上印着我的脚纹也印着我的手纹。

凶猛的鸽鹘变成了肉馅。它被我用木棍夹住塞进火塘里,就像烧红的铁放进水里,热气掀着白色的灰絮往空里旋飘,火似乎表现着它的热情的斗志。

我坐在洞口的阴凉处,看着那堆冒热气的火,晕晕乎乎地像入了梦境。耳朵里又像出现了一丝间隙,又像是那根发光的针在夜间闪亮了,那闪光的针像妈妈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是十几年前我七八岁时听到过的声音,她的声音在我的头顶聚拢,慢慢地往耳朵里灌好像她的灵魂就团在我的头顶上,似乎要打发我去干什么家务或田园里的活儿。

我的内心充满了愉快。

“是妈妈你来了吗?”我说。我抬起头在头顶搜寻,妈妈是不是行走在太阳的光芒里,她要借太阳之光照耀我的路程? 她似乎将一切我所熟悉的和喜欢的故事一样的东西给我送来,又将我已涌到睫毛的泪收回去。

我能流泪吗?

我不会流泪的。

阳光沉默不语。

“只要想走路,就得有困难和危险伴着。一旦走到路上,就有英雄出现。”我说。这是我对阳光的理解。

鸽子开始走动了,我看见它们从网孔中向外探头,闪烁的目光,被网分割得支离破碎,像是愁思又像不安。

“你们是夫妻? 你们是母女、是父子? 你们是姊妹、是弟兄? 你们不是人,终归会成为夫妻的。”我说,“你们意外的出现在这里,这里离人还能远吗?”我说。我说着把身子转过来,把面对着鸽子的身子转过来对着我的影子。

“哈哈……呵,你们虽然不是守在屋脊上的家鸽,但你们生活的区域依然离不开田园,你们飞到我的面前来,是老天爷让你们带我到有人的地方去的。朋友们不要焦躁,老天爷已经为我们预备好了出路!”

我在地上打了个空翻,让天和地在瞬间掉了个方位,又还原成天和地,我稳稳当当立住的时候,洞里的鸽子隔着网鼓起了翅膀,像为我鼓掌。

“你们开始称赞我了。”我说。它们开始称赞我了。

我按捺不住这种兴奋,操起一根木棍,拨过灰,挑出那个烧干了的泥巴,泥巴在地上滚动时裂开了口子,冒出如烟的白气。我敲碎泥巴,泥巴的外面是烧干的手纹,里面是烤焦的羽毛。泥巴的核是烧熟了的鹘的肉。一只凶猛的飞禽在不觉意间,用另一种方式变成了我的吃食,对于它我根本就没有非杀不可的仇恨,只是老年人说过一一见到鹘追打鸽子时,一定要设法救下鸽子来。他们说惟有鸽子才能把迷了路的人领到正路上去。我用枪杀了它,那是我一时性起,无非想试试枪法罢了,并不是我用恶来对付恶。它们之间既然有追杀,那必定是天的安排,人改变它是不合适的,因为改变的时候人将本身的善又变成了恶,但他们却说这是以善助善的一种行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不过来,我捡起那只烧熟了的鹘,管它是恶果还是善果,我就在它的身子上下口了。香呀,没有遇到过的一种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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