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朦朦胧胧能听懂她的意思，她和林中虎的那段爱情仍然在活着。我没有反驳她，只是听听就过去了，很多事情，不是说能忘记就忘记得了的。爱情在她心里仍然活着，可感情却被凝聚成了心灵的琥珀，永远再也不能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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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冯婉茹很孤独。马德胜一直忙活他的龙虎图，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她老是对我和冯思琪嚷嚷着要给她添个孩子带，否则她会闲得疯掉的。冯思琪一直不结婚，三十二岁了仍然孑然一身。她那道额头划到耳垂边的伤痕，经过当年尚玉婷重新手术后细致的缝合，后来又涂抹了林中虎母亲段腊梅调制的药膏，看起来已经不那么明显了，只是战场上的受伤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林中虎的母亲回老家照顾武德元了。据说他病了，脊柱上长了骨刺。冯思琪接过了顾家的家务活儿，手术不多的时候她就会替林中虎照三个孩子。很多次开会碰到林中虎，他都说，这些日子多亏了思琪妹妹，否则，三个孩子，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方晓珂仍然漂在深圳忙着她所谓的生意，三个月或者半年回来一趟。我对林中虎说：“她一个漂亮女人老是在外面漂着，你放心吗，再说了，跟她合伙的那家伙人品确实不咋地。”
林中虎叹了口气说：“任其所为吧，只要她过得高兴。”林中虎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他对方晓珂十分不满意。
春天里，我在师里见到了方晓珂。那天她穿了一身得体的套裙，身体显得特别的挺拔，走在军营里回头率出奇地高。她开着一辆新款的别克轿车，手里拿着砖头块大小的大哥大，细长的脖子和胸脯雪白一片。那天中午，师里的领导请她吃饭，我也在其中。方晓珂是以港商代表的身份跟师里谈生产经营项目的。方晓珂和朱百川的生意越做越大，好像是跟C军驻深圳的生产经营办事处联合开发外滩的房地产。据说第一批房产C军就赚到了钱，各级领导都换了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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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军看到C军的生产经营搞得如此红火，开始鼓励各单位开展生产经营。红军师对生产经营这一块看得很重，已经走在C军的后面了，要迎头赶上，部队开始搞起了生产经营，各个团级单位相继成立了生产经营办公室。部队的工程器械、车辆、人员、经费都一度成为了生产经营的范畴。
那个时期，整个部队的训练、管理和人员、经费使用都是混乱的。市场经济让人心浮躁了起来，部队也非净土。我们红军师除了林中虎的红军团，什么炮团、装甲团、步兵团和师直属队都在南方的开放城市设立了生产经营办。只有林中虎的团仍然整编全员在搞军事训练。林中虎说，当兵的本分就是练兵打仗，当官儿的都去当生意人，这部队还不乱套了。林中虎为此还受到了上级的批评，说他的思想不够解放，改革的步子迈得不够大。
林中虎主动要求他们团承包师里所有的农场，算作他们团搞生产经营的项目。各个团都觉得搞农场不如投资做生意来得快，都把农场拿出来让红军团经营。而事实上，那个阶段搞生产经营的项目也就红军团的农场赚到了钱。夏天野外驻训，林中虎把全团两三千人拉到卧虎山，一边训练战法战术，一边伺弄他的农场，一下子找回了当年一边训练，一边生产的感觉。
林中虎把卧虎山农场经营成了新时期的“南泥湾”，稻谷金黄，肥猪满圈，牛羊遍山，鸡鸭成群，他们团每年从鱼塘里捞出来的鲤鱼成卡车拉到各个团赚取伙食费，各个团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林中虎他们的家底早就肥得流油。
方晓珂跟师里谈的项目仍然是地产开发，师里投入三百万算作一半的本金，整个施工期间，十几台工程机械和三十辆军用卡车全程保障，作为回报，红军师将获得一百套商品住房和所获利润三七分成。方晓珂抛出了一个香艳无比的诱饵，师党委会很快通过了方案，成立了专门的机构，签合同、打款、派车、出机械。
方晓珂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部队派出了一名副师长负责协调项目管理。最初，我和林中虎都觉得这事有点儿不靠谱。林中虎还向师长提出了异议：“你们不害怕她和朱百川卷着钱跑了？”师长笑着说：“这事儿保险，她是你老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林中虎对师长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将来和尚跑了，庙也没有办法。”师长说：“老虎，你多虑了，朱百川和方晓珂怎么说也是咱们师里出去的人，他们能帮着C军挣钱，还能坑了老部队？”我和林中虎都笑了。朱百川这人，没有他做不出的事情。
这一年夏天，我的哥哥马天彪从深圳回来。我向他询问了方晓珂的情况。马天彪说，方晓珂他们跟红军师工程进展得还算顺利，只是那个方晓珂跟朱百川的关系看起来不大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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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彪跟朱百川生意上有来往。他经常出入朱百川住的地方。有一天，他去找朱百川，在宾馆的的房间里碰到穿着睡衣走来走去的方晓珂。虽然我猜测发生这件事情是迟早的，可一旦证实了我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个女人，她怎么能够这样。林中虎为了她放弃了和梅雨婷的感情，牛马一样拉扯着她的三个孩子。她的心到底是什么长的。看着我一脸木呆呆的样子，马天彪说：“深圳那地方，孤男寡女的，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方晓珂的雌性激素那么旺盛，没有几个男人能把持得住，只是虎子这绿帽子戴得有点儿冤枉。”
我愤怒地说：“朱百川这混蛋怎么能这样，他在部队混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破坏军婚是要坐牢的吗。”马天彪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小子，你还是小孩子吗，这种事情你没有捉奸在床，有谁能说得清楚？我觉得，这件事情你也别管，前几天我看到我们家冯思琪跟林中虎拉着顾四方走在大街上，那种甜蜜陶醉的样子，你不觉得，他们两个才是合适的一对吗？”
我说：“老大，这件事情你可不能瞎说。我也觉得林中虎和冯思琪的关系过于亲密。他们两个在一起，比我们都亲，叫我看，最初，我以为他们最多也就是红颜知己，你说的那事儿，不靠谱，咱们家丫头那是单相思，林中虎迈不过去这个坎儿。”可冯思琪对顾家姐妹和林中虎的照顾早已超越了这层关系。这些年，冯思琪见了很多个男人，其中不乏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成功人士，可没有一个能进她的法眼。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林中虎那个庞杂家庭的一部分，无形中取代了方晓珂的位置。
林中虎是天生的女人杀手。他血性、帅气还不缺儒雅，这都是让女人痴迷的重磅炸弹。我有一种预感，一旦林中虎跟方晓珂的婚姻出现松动，冯思琪将很快雀占鸠巢。我心想，这样最好，这或许是个最圆满的结局。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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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和顾珂转眼间就上初中了，方晓珂仍然影子一样在我们的生活中飘来飘去。在三个孩子的心目中，母亲是陌生的。这其中，顾晓和顾珂的反应更突出，提及方晓珂，她们的眼睛里透出的是鄙视和愤怒。女孩子成长的岁月里，缺了妈妈真是不方便。很多生理上的知识，我难以启齿，好在有冯思琪让我摆脱尴尬。两姐妹上的那所初中距离冯思琪的医院很近，走路也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冯思琪跟我商量，让两姐妹住到她的宿舍去。虽然我知道，这样会给冯思琪带来很多的不便，可是除此之外，我也别无选择。
两个女孩子也喜欢跟冯思琪在一起。在她们看来，女战斗英雄就是她们心目中的圣女贞德，她们不知道冯思琪心中的痛，那样的伤痛远比锋利的刀切割肉体漫长剧烈得多。
冯思琪是这家野战医院的业务副院长，老院长尚玉婷退休后，冯思琪成了外科手术的权威。冯思琪住的专家楼是一栋建于民国期间的两层独院，欧式建筑，木制的栏杆，宽阔的阳台，恬静安逸。边境轮战归来，冯思琪心性大变。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很坚强，其实内心极其脆弱。她总用短发的一半遮掩住受伤的脸，发际间一双眼睛是忧郁的。
冯思琪带我参观了两姐妹的房间。两女孩子一人一间屋子，米色的墙壁是新刷的，粉红色的窗帘、粉红色的桌椅，小床，温馨舒适。她们很喜欢这样的布置，看到自己的房间欢呼雀跃，女孩子都喜欢拥有自己的空间。看完孩子们的房间我动情地对冯思琪说：“琪琪，我真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好。”冯思琪淡淡一笑说：“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到我房间里，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冯思琪的房间紧靠着阳台的一侧，推开窗，整个阳台就像一个小花园。米兰挺拔，吊兰墨绿，芍药嫣红，月季芬芳。冯思琪煮好咖啡端给我。已经秋天了，阳光柔和地洒进来，照在窗前的冯思琪身上，她的身体依然丰腴挺拔，只是脸色苍白。短发下那条不太明显的疤痕很不规则地发着亮光，让她原本天真可爱的容颜变得有些苍凉。
我端着咖啡呷了一口，苦涩之后的芳醇顺着味蕾蔓延到了全身。我抱歉地说：“两个孩子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青春期一过，我就把她们接回去。女孩子都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我害怕她们会影响你，你也该成个家了。”
冯思琪甩了甩掩住眼睛的短发，她漫不经心地问我：“像你这样也算成家了吗？有像你这种愿意守着女人，看着女人，愿意为她舍弃一切却并不求任何回报的男人吗？有的话，我就嫁给他。可是你被方晓珂给骗走了，我找不到第二个人了，我不嫁。”
冯思琪用眼睛瞟了我一眼，目光焰火般明亮。我不是傻子，我明白冯思琪的心思。可是，我不能接受又不能拒绝她。我不忍心她脆弱的心再受到伤害。看到我不说话，她又接着说：“你和方晓珂就打算这样下去了？这个女人，看到好东西就和人抢，抢到手里又不珍惜，我不知道，她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啃干净了，还是本来她就是一个没有心肺的雌性动物。”
我把咖啡杯子递给冯思琪说：“我们正在说你，你怎么反倒说起我和方晓珂来了。”
冯思琪气呼呼地说：“我就说她，就说她，过不到一块儿赶紧离婚，老虎哥，你跟她在一起到底为了什么。有些事情，我不想跟你说，可今天就我们两个，我对你直说了，方晓珂在深圳跟那个姓朱的畜生已经不干净了。可是，你到现在，还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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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冯思琪是个认真的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绝对不会胡说。最近的一年多时间里，我预感到方晓珂的不对劲。她已经七个月没有回来了。顾晓说，她差不多已经记不起妈妈长什么摸样了。她的电话打得多了，钱也寄得多了，最后一次寄钱，竟然有三万多。电话里，她的身边总是很吵，说是在应酬，谈生意。半夜里，她住的地方，电话总是没人接。
我的姑姑林凤萍的服装厂在深圳有一个外贸办事处，有一天晚上，她亲眼看到方晓珂挽着一个满脸胡子的外国人进了宾馆。朱百川、外国人，还有那些没完没了的客户，整晚整晚的夜不归宿。方晓珂已经变得让我无法认识了。
我觉得我要去一趟深圳，为了孩子们不至于永远失去她，我得拉她一把。我无法回答我为什么非要和方晓珂在一起。我跟她在一起多半是为了一个完整的家。那个时候，她和孩子需要一个安稳的家，需要一个能扛起天的肩膀。孩子们要吃、要喝、要住房子、要上学、将来要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没有一个负责的家长是不行的。现在看来，我是个失败的家长，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经验性的错误，我以为我只要肩负起家庭的责任就会使这个家永远完整。可是我错了，现在，两个女孩子却要从冯思琪这个没有结过婚的女性那里获取母爱。很多人奇怪我为什么不恨方晓珂。她欺骗了顾大海、欺骗了我、欺骗了我身边所有的人，可我还是恨不起来。我常常检讨自己。我呵护她是因为她是顾大海的爱人。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爱上她。我给了方晓珂希望，给了她一个错误的信息，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从和她结婚的那天起，我也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那就是为了这样的负疚感过分地纵容了她。
这是我人性中的缺陷，总是习惯于惯性思维。我以为我能像武德元那样在苦难的汪洋中把一个残败的家庭硬撑到幸福的彼岸。可是，我做不到。我把完整的身心全部投入到军人的使命和家庭的责任上，可唯独忽视了男女之间情感的存在。我和方晓珂虽然过着夫妻生活，但我从内心深处还是没有完全接受她的存在。最初，方晓珂最艰难的时候，她或许会被我的担当所感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被忽视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夫妻关系的漏洞越来越大，难免会出现情感的溃堤。
我对冯思琪说：“很多时候，你得理解方晓珂，她或许有她的苦衷。”
冯思琪有些愤怒地把咖啡杯子搁在了桌子上说：“什么苦衷？她方晓珂就不应该生孩子，就不应该做母亲，就不该霸占着你。她跑到南方的花花世界过风光生活去了，留下三个孩子给你，世界上有这样的母亲，有这样的妻子吗？我们都被骗了，当时我看到她可怜楚楚的样子，我以为她真的是得上了产后抑郁症，她的心理出了问题。老虎哥，作为医生，我为我当年的错误判断给你带来的一切内心不安。因为这个，你失去了你深爱的婷婷姐，因为这个让你陷入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生活泥潭。这都是我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