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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杀鬼子

严冬封锁了大地,湖山满是伤口,像人们皲裂的手。因为人口被日本人残杀灭绝,豆豆家的滨湖村,暂时性地从岳阳人的记忆版图上消失了。空落落的村子里,除了野狗野猫和“王八老鼠”(黄鼠狼)以外,就只有死者的鬼魂在游荡,间或会有三几只肥硕的乌鸦哇哇叫着窜过断垣颓壁。一个奇怪的现象:灾害年份,喜鹊、黄莺、斑鸠、鸳鸯、白头翁之类岳阳常见的吉祥之鸟都看不见了。

除了豆豆之外,大屠杀之夜,整个滨湖村幸运逃脱的还有一个人——豆豆的叔叔周闰生。周闰生这一年三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仗着一身好武功,从鬼子的包围圈里成功突围——他是在几条枪顶着他打的情况下,从屋顶上逃出来的。从此时起,他义无反顾地担负起为全村人报仇的重任。他不要助手,起先也没有去投奔哪个方面。满怀深仇大恨的他,成了一个以杀鬼子为生存目的的独行侠。他来去自由,出没无常,总是在城市的屋顶上窜来窜去的。不出手便罢,出手鬼子就无法招架,就没救。老百姓都说他能飞檐走壁,在地方上传得很神,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大岛正川死后,驻岳海军陆战队从黄沙湾撤走,驻进了岳阳城,舰艇也随之泊到了城内南岳坡码头前的湖面上。

岳阳宪兵司令中村义一接到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本人的电话:“中村君,请你务必记住,我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每一个人的训练成本是一千万日元。训练一个陆战队队员,相当于训练一支一千一百人的陆军大队。每一个人都是从皇军精英部队里严格选拔出来的高手,都是天皇的宝贝,是精英中的精英,是大和民族之魂。你务必保证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除了已经玉碎的大岛正川松下太郎,剩下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他们将担负特攻重庆的历史性任务。”

冈村宁次口齿清晰的一番话,让中村义一汗如雨下。

这一百二十个人驻进了易守难攻的城北岳阳文庙,集体下榻于宽敞的文庙大殿。

文庙的墙体像城墙一样高大厚实,要想打开它,除非用山炮去轰,或者调动工兵来炸,驻进文庙相当于驻进了堡垒。

以文庙为中心,从郭亮街起,经桃花井、半边街、汴和园,到马壕,环绕驻扎在文庙周边的是近千名驻岳日军、日本宪兵、皇协军,海军陆战队在强势保护圈中。

中村义一在向冈村宁次报告时坚称:“蚊子都不可能飞进来一只!”

没人能够想到的是,在如此严密的防范之下,一个中队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会殒命于岳阳这个美丽宁静却令人颤栗的小城市。

十二月,日本“天长节”来临了。天长节是庆祝天皇生日的一个节日,在日本诸多节日当中是最重要的,相当于中国的春节。同时,按冈村宁次的计划,新年的第一个月,两湖的部队,要拿下宜昌,扫清进攻陪都重庆的外围。所有的人都知道,会有一场恶仗要打!

尽管正处于作战的关键时期,陆战队的驻地还是充满了喜庆的气氛。中村义一派人给陆战队送来了丰厚的节日礼物,堆积如山的猪、牛、羊肉,杀好了的鸡、鸭,洞庭湖里最有名的金丝贡鲤、银鱼,再就是湖南第一名酒“岳阳小曲”,以及诸如鸡蛋糕、寸金糖、潮糕(形状如云片糕,极黏,质软,薄荷味)、“猫屎筒”(一种面粉油炸后裹上糖的指头状点心,又名“洋枣”)之类的岳阳点心和小吃……

在层层的保护圈里,鬼子们狂喝滥饮,投入到节日的狂欢中去了。

最让陆战队队员们兴奋的,是中村司令官特意派人用火车从汉口接来二十多个来自日本本土的如花似玉的慰安妇,鬼子们见了慰安妇,一个个兴奋得血脉偾张。

死亡的阴影,就像一只巨大的乌鸦扇动的翅膀,同时降临了这个地方。

一条黑影,杀手周闰生的影子,如履平地般轻捷地穿越了无数的屋顶之后,飘然降落在文庙大殿左边的厨房窗外。降落的同时,黑影已经一手捂嘴,一手勒脖,轻松收拾了窗前的岗哨。周闰生苦练多年的中国功夫,这时候发挥的巨大作用,远在品质优良的枪炮之上。

中村义一的防卫非常缜密,弹丸之地的厨房,也被围得铁桶一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除了黑影降落的后窗外,其他地方全都灯火通明。

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厨房的后窗,是被中村义一遗漏或者忽视的唯一死角。而周闰生选择动手的地点,就恰恰是这个唯一的死角。

黑影把鬼子的尸体拖到窗口下的灯光死角里,然后扒下尸体上的衣服,穿到自己的身上,拉下帽檐,悠然朝灯火通明的厨房前门走去。

前门正忙碌得像打仗一样。一支人数众多的伙夫队伍,正飞步将酒菜送往聚宴的大殿;两个肥胖的日本厨师赤膊上阵,挥汗如雨,在两口大铁锅前挥动长柄的锅铲;一个表情严肃的宪兵少佐站在厨房门口监厨。

在铁桶般的层层保护之下,所有的人都大意了,没有人觉察到不速之客的到来,更没人会想到死神的翅膀已经笼罩这里。

黑影进门之后,装着去找水喝,蹭到摆满原料的案板边停了一下,飞快地放了点东西在原料里面,然后走出厨房,装着去找厕所。

他没有从原路撤出,而是大摇大摆地从荷枪实弹的卫兵守护的庙门口走了出来。

周闰生在庙门下站了片刻,还装模作样地举头看看庙门上的字画,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一刻钟以后,仅仅是一刻钟以后,大殿里就乱了套。宴席的中途,在上了一道味道特别鲜美、看上去也格外清爽诱人的岳阳名菜银鱼贡丸汤之后,一百多个皇军海军陆战队队员以及慰安妇,还有其他陪同人员,大部分七窍流血,身体和五官扭曲,个别的甚至当场毙命。极度痛苦的凄厉惨叫声响彻城市的夜空……

以后的调查证明,这是典型的食物中毒。一种盛产于岳阳山野、名叫“黄藤”的剧毒草本植物,通过加工提炼之后,其毒性不亚于氰化钾。所不同的是,氰化物中毒的人没有什么痛苦,因为它作用于人的中枢神经系统。而黄藤制品相反,它能让人腹痛难熬只求速死。从中毒到死亡的过程,像氰化物一样,十分短暂,可正是这短暂的瞬间,中毒者也希望自己快快死去,因为难熬其巨痛。据岳阳老辈子的人讲,黄藤的剧毒,能让人的肠子烂成一寸一寸的。岳阳人主要用这个东西来毒杀异常凶猛的豺狗子,据说豺狗子能够循着猎枪子弹的方向来攻击猎人,被扑倒的猎人往往被它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人们只好用这种剧毒制品来对付它……

急救人员从文庙的大殿里,抬出了一百多个人,也分不清哪些是活人,哪些是尸体。

“妈那个×的,”听到成功的消息后,周闰生把右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自下而上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又重重地跺了一下脚,把房间里铺着的青砖都跺碎了,然后跑到老婆的坟前吼道,“让那帮狗日的给你陪葬了,一百多,一百多!”

没有了大岛正川这支精锐的海军陆战队,再加上世界反法西斯运动转入有利阶段,日军进攻重庆的步伐明显减慢了。

但越来越多的日本军队屯集岳阳,也给岳阳留下了更加深重的灾难。大量的无辜生命,在侵略者的刀枪下化作青烟、尘泥,化作不死的冤魂。据目击者回忆:

在与洞庭湖相邻的青草湖,一个完全无辜的农民被日军当作奸细捉住之后,用棉被紧紧裹住身体,只露出脸,然后放到盛夏的烈日下暴晒。直到活活晒成干尸,眼珠化为水……

在君山后湖,一百多个来自全国各地的世代渔民,被日军当作游击队拿下,被全部反绑了双手之后,像牛羊一样驱赶到长满青草的湖滩里。几个持指挥刀的军官比赛,看谁在最短的时间内砍下最多的脑壳……

无以计数的妇女被强奸!在著名的城陵矶三江口,由红十字会组织的打捞队伍,专门负责打捞从上游飘下的“浮尸”。据统计,这些浮尸当中,半数以上是残缺不全的女尸,有的脑袋被砍掉,有的奶子被割掉,有的肚子被剖开,有的阴道里还插着刀、棍……

据战后地方政府统计,抗战期间,岳阳本地死于战争的人数为二十五万,仅略低于南京大屠杀的数字,要是加上牺牲的军人,那个数字就更大了。

厚道而不屈的岳阳人,与日本鬼子结下的深仇大恨,就像那滚滚的洞庭、长江。

抗日烽火,在岳阳大地上熊熊燃烧!抗日的旗帜,在岳阳的湖山间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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