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以后,大名鼎鼎的独行侠周闰生,不幸落入了岳阳宪兵司令官中村义一的魔掌。
这是深冬的一个凌晨,极度的低温让人分不清楚霜花与冰凌。一阵汽车、摩托车的急促轰鸣之后,浓密的雾霾下,有市民看见曾经的打虎英雄、现在的抗日传奇人物、黄沙湾人周闰生,被一大帮鬼子兵五花大绑地押进了岳阳宪兵司令部。
在这之前,周闰生其人,已经成为岳阳日军的头号大敌。在用黄藤浸出物毒杀那一百多个日本海军陆战队队员之后,半年里,他又采取多种手段,杀了无以数计的鬼子。据他的徒弟讲,黄沙湾血案对周闰生刺激太大,他与老婆孩子感情很深,与村子里的乡亲们感情也很深。现在他对生活已经没有任何追求,一心想的是“杀鬼子”,“杀鬼子”。连睡梦里他都在喊打喊杀,跟徒弟们讲得最多的话也是“杀鬼子”“杀鬼子”……
半年前,海军陆战队岳阳集体中毒事件发生后,侥幸大难不死的中村义一,被冈村宁次撤职查办,打算调回本土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个子瘦小的冈村宁次乘一条巨型驱逐舰,亲自抵达岳阳,在中村义一的办公室里暴跳如雷,一连扇了中村义一十多个大耳光。
当时,中村以剖腹自尽要挟,请求继续留在岳阳,亲手消灭凶手后,再接受处罚。“只要给我半年时间,”他在冈村宁次面前流着眼泪请求,“尊敬的总司令官阁下,我就能抓住凶手,为陆战队报仇雪恨。”
冈村宁次接受了中村义一这个按理不可能接受的请求。于是整整半年时间,中村义一由司令官变为一名独往独来的高级特工,全身心投入了对文庙毒杀案的侦破工作。
周闰生是个痛快人,在宪兵队的审讯室里,他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间,他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英雄业绩说了个痛快。
宪兵队的地址在下观音阁,原县政府院内,周围密密麻麻居住着的居民,常常能够在深夜里听到审讯人犯的号叫声。
而周闰生没有号叫一声。他从进门起,就表明了态度:“反正是一个死,老子早就不想活了。哈哈哈哈!你们只要给老子搞点酒来喝,搞点好吃的东西来吃,就什么都可以讲给你们听!”
下面是他众多杀鬼子故事当中的两个——
其一。一九四四年,日军急于攻克重庆,组织了第三次长沙会战,又称湘北会战。
作为大西南的屏障,地处华夏中南部的湖南省,是当时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其中岳阳、常德、益阳三个城市更是重中之重。为此,日军调集精锐力量一百多万人,先后组织了三次长沙会战。前两次,在中国军民的奋力抵抗下,日军都无功而返。第三次长沙会战,日军最高统帅部志在必得,冈村宁次亲自到一线督战,大批的兵力,通过汽车、火车、轮船,从汉口等地运往岳阳。
八月里的一个深夜,周闰生参加了一次特别行动。此前汤志龙已经请豆豆出面联系与周闰生重新接上了头,两股力量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原来,汤志龙的队伍,就是共产党在岳阳的抗日县大队,为了安全隐秘,从前一直以镇保安队的身份作掩护。而汤志龙本人就是中共岳阳支部负责人,同时他也以国民政府官员的身份作掩护。进入芦苇荡之后,为了扩充与壮大队伍,这些秘密都半公开了。
以周闰生的本领和业绩,很快他便成为县大队的大队长,汤志龙为政委,他们配合默契,频频出击,短期内便威震湘北。
这次特别行动,主要是打火车。怎么打,事前大家作了很多计划,也经受过失败。因为事关重大,日本人的军车受到了严格的保护。除了沿途岗哨林立外,军车都安排了装甲车开路,让人很难对装满士兵的火车下手。
最后敲定的方案是炸桥,炸一座名为“百步桥”的铁路大桥。
岳阳雨量充沛、水系丰富,从岳阳出城往北到湖北省的赵李桥之间,有好几座规模很大的铁路桥,桥下有河流经过。当然都有日军的重兵把守。百步桥是从岳阳出城之后的第一座桥,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座桥,地位重要,被日军的守桥部队把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连防空高射炮都配备上了。
八月里,正是山洪频繁暴发的季节,作为罗霄山的余脉,湘北山地的山洪常常是骤然而至,来势总是十分凶猛,常常是百年老树、千斤巨石、整幢的房屋被遮天的泥沙裹挟着,一股脑汹涌而下,磅礴而来。
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周闰生和他的一个助手,依附在装满炸药并伪装成一段老树蔸子的小竹筏子上,从上游顺流飘下,驶向百步桥。桥墩附近有很多的探照灯,到了灯前,就必须屏住呼吸,把头埋到水下去。洞庭湖边长大的周闰生,在玩水方面称得上一条蛟龙,他们在水下成功地接近了桥墩。
若干年后参战者回忆说,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也遇到了巨大的惊险——守桥的鬼子为了保证做到万无一失,竟然借助探照灯的光亮,不断地朝着上游飘来的不明漂浮物开枪。这就给周闰生他们的行动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子弹既可能打中行动者,又可能打中隐藏的炸药。
事实上在大桥被炸飞之前的短暂时间里,鬼子的子弹,是射中了行动者的小竹筏子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距离大桥百多米的河面上,闪耀起一片刺目的火光。所有的守桥鬼子都从桥头堡里冲出来,站在还在微微颤动的大桥上,把视线投向了爆炸点……
而在仅仅三分钟后,大桥还是被行动者成功地引爆了,连同全体守桥的鬼子和飞驶而来的一列火车。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为了保证做到万无一失,周闰生他们一共安排了两组爆破者。他所率领的甲组,率先到达大桥下面,被子弹击中爆炸的是乙组。乙组的两名游击队员,不幸为国捐躯,却因为分散了敌人的注意力,给周闰生组提供了掩护。
当竹筏靠近铁架桥墩时,将竹筏用带绳子的铁爪,固定在因锈蚀而变得不光滑的桥墩上,然后人带着早已在腰上缠好的引线,继续顺水而下。边快速泅渡离开大桥,边看远处山上的信号。等到火车到了,就按下起爆按钮。
炸药和起爆装置都是薛岳的第九战区装备部提供的,是从美国进口的高强度炸药。那时候正逢国共第二次合作,在抗日统一战线的口号下,两军通力合作,共同抗日。
这一次炸桥行动,也是抗战中岳阳唯一的一次。周闰生他们把鬼子交通线的重点枢纽——岳阳百步桥,整个地掀到了天上,再哐当一下,落到深深的河水里,致使一辆九个车厢的运兵火车五个车厢翻落河中,四百多个日本鬼子被炸死,粤汉铁路运输中断一个星期。
事后,第九战区薛岳司令官亲手给周闰生发了奖状,重庆军政部发来了贺电,延安的中共中央军委也发来了贺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