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灌的“嗖嗖”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挽月只觉身上一暖,伸手一摸,触及温热宽大的手掌。露出脑袋斜斜睨了他一眼,复又埋进臂弯。弘昼将厚厚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小小的身子在软绵绵的斗篷里显得稚嫩又可亲,惹人怜爱,“怎么,生气了?跟我去个地方。”挽月一把推开温暖的手掌,半嗔半怒道:“我不去!谁知道你又把我弄去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
“小辣椒,我很奇怪,你为什么生气?”
“我……你把我拐到这种不入流的地方来,难道我不该生气么?”
弘昼捧起她粉粉的小脸,看着她乌溜溜的双眼,“你不是看我对她们好,你吃醋了吧。”语调轻轻,却羞红了娇颜,“呸!谁吃醋了,少自作多情了。”“小辣椒,我现在要去个地方,要不要来,随你便。”身姿矫健地跨上马背,作势就要走。
“喂,你就是这样约女孩子的吗?”挽月不自觉已上前了两步,弘昼垂首一笑,向她伸出一只手,“郡主请!”她身子轻盈,脚下一用力便落入了他的怀中,寂静的京畿大道,两人一马相互依偎,向郊外疾奔而去。
他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原本是为了那心尖上的女子,今日却不得已沦为争取筹码的道具,真是可笑。飞花飞絮的芦苇荡,枝叶早已枯黄凋落,留下的唯有几根光杆,纳兰总管在隐蔽处燃起了秘制香料,春寒遍地的河岸不消片刻便引来了提着灯笼的小虫。
马儿疾驰,挽月窝在他怀中,男子硬朗的下颌时不时触及她的小脑袋,直撞得她魂都飞了大半,一颗心噗通直跳,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她回过神来时马儿也渐渐慢下了脚步,周遭原本漆黑的夜色里多出了许多星星点点,“好多萤火虫啊!”
不知是有意无意,挽月感到他拢着缰绳的手紧了些,自己圈在他怀内,像他最为珍贵的宝贝。弘昼适时温柔出声:“喜欢吗?”
“什么?”她有些想歪。
“我问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哦,你问的是这个呀,喜欢啊,这里好美,可是现在天这么冷,这些小家伙怎么全跑出来了呢?”弘昼倏地一声下马,自下面围住她的腰,“因为我跟它们说,今天我要带草原最美丽的姑娘来,想必它们都动心了吧。”
这位不羁的王爷显少有这般甜蜜的言语,挽月乍听惊喜,不禁说溜了嘴,“那你呢?”弘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么?”小姑娘似乎意识到自己问的唐突,立时觉得有些丢脸,双腿夹紧马肚,“嗬!”的一呼,转颜挑衅,“大男人做什么这么婆妈,动心了敢不敢来降我!”
弘昼嘴角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追美而去。
幕后的海望就如同一只蛰伏多年的狐狸,遇上初生牛犊王之孝的当庭参奏,一时大意险些坏了大计。当乾隆心生怀疑,暗中派傅恒南下时,这只老狐狸便将心一横,使出狠辣手段来,“阻我大业者,杀!”
在这只老狐狸的庇护下,昔日的旭日居士和亲王以其风月手腕俘获了草原佟氏贵族的掌珠。“哈哈,快啊!来追我啊!”挽月在萤火河畔快马扬鞭,从未有过的快感充盈着四肢百骸。弘昼轻功极快,与其并驾齐驱,左脚稍一用力,便腾空跨上美人坐骑,“我追上了,小辣椒,我大清皇室的功夫,你服不服气!”
呼延佐一路护送雨棠至苏州府,因是官道,行程极快。当陆府大门出现在面前时,雨棠似感到一阵清新而甜美的风迎面拂来,令人心头乍暖。门前的家丁远远瞧见淡紫披风下少妇装扮的雨棠,即刻便迎上前,“恭迎二小姐回庄!”雨棠微微一笑,长途跋涉后的面色有些憔悴,“大哥呢?”“庄主在别苑炼药,奴才这就去禀报!”
“不必了,我自己去见他。”轻柔的步履踏地极快,淡紫色披风的映衬下,罗裙随之舞动,翩跹如一汪活泼且沁人心脾的泉。
陆茗炼药时不喜旁人打扰,因此通往别苑的道路干净又静谧。雨棠轻启门扉,“大哥!”他背对着门,身形一愣,险些碰落了桌案上的药杵。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自己心内总是空落落的,好不容易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却在此时突然出现,委实折磨人。
转身即是笑颜,“年关方过,莫不是婆家嫌弃你蠢笨,将你赶回来了?”雨棠提着裙子在他身旁的小凳坐下,“我在娘家只学过治病救人的本事,做人媳妇这份差事哥哥可从没教过我。”负气地抓了把桌案上的药材,随手扔向门外含苞待放的迎春。陆茗一脸心疼之色,“这傅恒家底虽厚,可我这药材也是千金难求的,到时算起账来,可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留情面啊。”
雨棠闻此别过头,不理会他。过了许久也没动静,陆茗放下手中方子,偷眼瞧着自家小妹,昔日与她斗嘴,自己可是从未赢过的,今日却无比娴静,兴趣缺缺,“芸儿?”
“干嘛,怎么不继续清算你的账目了。”雨棠语意低沉,扬手抬眼。陆茗试探着将手搭上小妹香肩,“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傅恒那小子欺负你了?哥哥替你做主!”“没有!”雨棠拉住他的衣袖,“他对我很好,京城规矩繁多,又无聊,我想回来散散心,哥哥,不欢迎吗?”
陆茗捏了捏她的鼻子,“我说过,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想住多久都行!傻妹妹。”又小声嗫嚅着,“反正自会有人来结账,这比买卖划得来。”闹的雨棠苦笑不得,起身围着许久不见的兄长转了圈,斜斜睨了眼道:“大哥,多日不见,你打哪沾了一身的怪味呀!”
他细细闻了闻衣袖,有些诧异,“什……什么味,我每天都洗澡,这你是知道的。”雨棠捂嘴直笑,“是一身啊,铜臭味儿!”“你……”陆茗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俏皮样,心中如释重负,傻妹妹,终于肯笑了。
着意戴上违心的脸谱,只为掩藏心中的悲伤;刻意地装傻充愣,只为这芳心一笑。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之所以看不透,不过是被执念迷了眼。正如傅恒,三年前对画卷上的雨棠一见倾心,为爱人甘愿付出生命,三年后却因一句没有头尾的梦呓之言对枕边人生了怀疑。此刻马踏嫩芽初生的枫叶林,与其相伴而行的竟是相貌颇似家妻之人。他根本不知,那一刻陡然生出的怜悯与一丝动摇,会为下一刻带来怎样变幻莫测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