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在对面酒馆上一面品酒,一面为自己做下的决定而得意不已,“真是人生得一爱徒足矣,尤胜万千啊。”眼见着前来看诊的人自北面的牌楼排到了市集,他对这个“妹妹”也很是关怀,吩咐小二做了份栗子糕送去药庄,还遥遥向底下的雨棠敬上了杯水酒。
雨棠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见众人皆在,也不好发作。忽有一体格健壮的汉子冷不丁握住她的手腕,雨棠毫无防备下将茶盏摔落在地。那汉子见状越发大胆起来,“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整日为旁人把脉,今日也让大爷帮你把一把!”药庄的学徒们见状上前解围,那大汉起来便是沉沉的窝心脚踹去,药庄内皆是文人,哪里经得住这些,不消一会儿,便悉数倒在地上喊痛。陆茗在楼上见了并不急于帮手,自家妹子有几斤几两,他可是了解得透透得了。
那大汉收拾完药童,早已大汗淋漓,转身又要过来滋扰陆芸,她只任由那汉子擒住手腕,柔媚一笑,另一只手便勾上了他的脖颈。她避开头屏住呼吸,右手便将银针插入壮汉后颈间,立时那汉子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你们将他抬得远些,找一处腌臜之地将他放那小惩大诫便是了。”
排队就医的病患们见此皆赞叹陆家二小姐的智谋过人,才貌双全,享誉便更甚。那些插科打诨,装病装痛想来占便宜的也都作鸟兽散了。
钦差代天子巡视苏杭,恩抚病患,两地知府,织造上下各级官员皆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着迎接。苏州知府一早便在驿馆内候着,直至黄昏,钦差大人方至。傅恒拂了拂衣袍,一进门便问他城内疫情,陈知府支支吾吾了片刻,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回大人,疫情……疫情已然受到控制,想必过些时日便能肃清。”
傅恒拍案而起,“好你个陈忠,你这个名字取得当真可笑!本官晌午便到了城中,四下查访了一番,时疫不仅未得到控制,反而蔓延更甚,更荒唐的是,你竟将患有时疫的百姓驱逐出城外,任其自生自灭,更波及临府杭州,简直昏庸!”陈忠听此早已六神无主,伏在下首颤微微道,“傅大人息怒,下官罪大恶极!请大人恕罪!”傅恒暂时敛住怒意,“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此事先不同你计较,明日一早,你将苏州制下所有官员齐集到苏州府衙,本官有事相商。”“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几日义诊下来,陆芸腰腿酸痛地回到府中,远见着自己的无良哥哥走来,转头便要躲开。陆茗手持折扇一路急步追赶,好不容易绕至跟前,作了个揖,“为兄这厢给小妹赔礼了,是我的不是,令小妹劳累至此。”她也不是好惹的主,一把夺过折扇挑起陆茗下巴,止不住地笑道,“好啊,若要妹妹我解气,明日便放我一天大假,说来谁会相信,至苏州府近七日了,我这个陆家二小姐竟连远近盛名的苏州河都没见过。”陆茗自是百般哄着,“好好好,你说什么都依你,明日为兄亲自做向导,带你领略我苏州的风情。”雨棠这才将折扇归还,“这还差不多。”
苏州府衙素来便是极清静之地,多珍藏着奇珍异宝,名家字画,从未如今日般天光未亮便击鼓议事,特许百姓旁听。傅恒身着朝服端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宝珠红顶,随行武将呼延佐手持尚方宝剑随侍在旁。如洪钟般正气凛然之声,“今日将各位同僚齐聚一堂,是想对时下城内的瘟疫商讨出个解决之道,你们可有良策?
满室官员未摸清这位钦差的脾性,只见为首的知府陈大人都畏首畏尾,旁人自是更加不敢出声,偶有几个没眼色的,所言也尽是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毫无建树。傅恒见一官袍陈旧,鞋底都开了口的官员低着头,静静立在人群后面,凑近了看,刺鼻的酒味迎面扑来,揭下红顶子,此人竟闭着眼打盹儿,身旁的官员上前将其摇醒,此刻他方睁眼向钦差行礼,“下官王之孝拜见钦差大人。”
傅恒有几分疑惑,名字听着甚是耳熟,细细回顾了一番方想起来,“你便是那个以雷霆手腕肃清了两江盐市的奇人,我记得三年多前皇上向先帝保举你做了奉县知府,怎么今日身在此处?”王之孝也是牛脾气,满口的酒气直言不讳,冷笑一声,“下官承蒙当今圣上隆恩,只因得罪小人,遭到贬斥来到苏州接任通判,已有两年了。”
“着实屈才,你对苏州城内的疫情应当并不似表面上这般漠不关心吧,有何高见?”王之孝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一杯凉水自头上淋下,霎时清醒了几分,“傅大人初来苏州,可能还不知道,苏州有个享誉江南的陆氏药庄,陆府之内人人精通医理,若能得他们出手相助,加上官府之力,疫情必然可得到控制!只是……”傅恒闻此良方,急道,“只是什么?”王之孝叹了口气,“下官之前也曾登门造访过,陆家祖上有家训,陆氏药方不得外传,因此官府无法及时防制疫情,以致疫情蔓延,不过日前听闻素有怪医之称的陆家大少爷回府了,此人行事向来不按常理,若能见到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傅恒闻之心内总算有了些底,“此时从别处征调名医犹如远水难解近火,既然城内便有高人,本官便前去拜会一番,王之孝,明日你与本官同往。”王之孝有志不能伸,早已憋屈日久,如今有为朝廷效忠之机,自然是无不从命。
陆芸今日放得大假,心情大好,着意挑了身粉色绣着夕颜的衣裙穿上,髻上斜斜簪了支剔透的水晶钗子,更显得气色姣好,俏皮清丽。近年来无拘无束惯了,吩咐了侍女不必跟着,便独自来敲兄长的房门。
透过窗扉,她瞧见陆茗此刻正在镜前更衣,先是一身泼墨画印染的乔其纱罩袍,在镜前思忖了片刻,后又换上了套袍角印有翠竹的锦衣素袍,展开折扇,在镜前径自微笑着,陆芸见此不由发笑,手肘触动了窗户架子,木棍蓦地落下。陆茗应声而出,“好你个小丫头,才来了几日,便学着府里的坏习惯听人墙角了。”雨棠假意叹了口气,“诶,真是冤煞芸儿了,走南闯北见过的俊俏男子不在少数,今日一早竟一时不慎见着了哥哥更衣的场景,直令人捧腹,真是罪过,罪过。”陆茗见她巧舌如簧至此,甚是可爱,兴致又极佳,便并未与她多作计较。
辅一出府,陆茗便带着她来到苏州最盛名的织造轩挑选料子,雨棠一副失望之态,“原以为苏州府与别处不同,没想到也不过市集繁华了些,真真无趣。”陆茗细选了把妃色双面绣团扇在她背后比划,雨棠转身睨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向外间去了。
货郎摊前的脸谱形态各异,雨棠挑了一个红脸的附在面上把玩着。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透过重重纸伞,恍若见着了故人,陆茗忽从身后一拍,她方回过神来。“原来你喜欢这些玩意,亏得我还精心为你挑选了把团扇。”雨棠接过扇子,“还不赖嘛,走,带我去苏州河玩玩,市集上哪有什么可逛的。”“行行,咱们先去游苏州河,等到晌午再去醉月楼吃那一品肥鸭,真是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