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粉色的丽影一闪而过,容颜像极了自己未及拜堂的妻子,傅恒有些徨神,兜兜转转了几年下来,也寻过不少地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有,却终是没有她那番的风姿绰约。王之孝见他停下便问道,“大人在瞧什么?”傅恒只微微笑了笑,摇着头,“见到一位容貌甚似故友之人,许是纸伞彩墨繁杂,晃迷了眼。咱们赶紧去吧,既是有求于人,便该早些,以示心诚之意。”
二人及至陆府,便闻家主不在,仆人引着两位贵客至花厅内等候,陆总管亲自奉茶招待,“我家少爷与小姐一早便出门子去了,说是四处逛逛,也不知何时才会回府,两位大人不如……”傅恒饮了口茶,沉稳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二人在此静候便是。”陆总管见两位大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见自家主人,便也只好陪着笑招呼,一面差人出去寻着。
苏州河在江南颇负盛名,徜徉在河畔,有淡淡的脂粉香伴着微风吹至。雨棠顺着风向望去,河边成排的画舫停驻在一处,雕栏画壁的,偶有衣着艳丽的年轻女子出来浆洗衣裳,蓬着头面。“诶?这都日近午时了,画舫上怎么这般安静,虽说女子缠头费时,却也用不了这样久吧。”陆茗强忍着笑意,“只因他们做的皆是不过午后便不招呼人的活计,起的自然比旁人晚些。”看着他滑稽的样子,雨棠便明白了话中深意,即刻便将话锋转了去,“原来如此,想必哥哥也是这里的常客,所以才对这儿的营生时辰这样了解吧!”
不知为何,陆茗原也不是个善主,每每见了陆芸,便变的语塞起来,“妹妹若有兴致,咱们便一道去画舫上溜一圈,试试个中滋味如何。”雨棠毕竟****,提及此等烟花之地,面上自是有些挂不住,“不与你说这些了,我饿了,说好的肥鸭呢?”“自是在醉月楼东阁了。”
陆总管眼瞧着日头到了正午,便吩咐厨子预备上一桌好宴,自己则至府外候着,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兄妹俩酒满饭足地回府,此刻正想小憩片刻,见此情状,陆茗便有些不耐烦,“让他们候着,本少爷这会儿乏得很!”雨棠见管家甚是着急,温婉地问道,“究竟是何人,令陆总管这样踌躇。”
“是京城来巡视疫情的钦差大人,今日一早便来了,有位王大人早前也来过,是为着咱们陆府的药方,想必此次亦是为此,少爷若不亲自回绝了他二人,恐难以打发,又开罪朝廷呐!”陆芸听此指节一滞,“京城来的大人自是该仔细应酬才是,不知是哪位大人,咱们也好摸清了脾性对症下药。”那陆总管甚是谨慎,凑近了方道,“是当今皇后的胞弟,权倾朝野的国舅爷傅大人。”陆芸此刻只觉脚下虚浮一片,果真是故人,陆茗扶着她至一旁,“若我所料不错,这位国舅爷想必你是相熟的,难道,害你跌下山坳受重伤的便是他?你等着,我这便去打发了他!”雨棠拽住他的衣袖,嗫嚅着,“不,他只是我一位故人,药方之事,还请兄长多多担待才是。”陆茗转身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花厅内一桌药膳独具陆府特色,一众绝色侍女侍奉在侧,陆茗人未到,笑先至,“陆某有事在身,未曾迎接远客,望两位大人切莫见怪。”傅恒见主人将至,便谦和起身相迎。一进花厅,陆茗便认出了这位钦差便是自己三年多前在五台山中所救的贵胄公子,只是以陆茗今日的一身装扮派头,这位品性纯良的傅大人是断断不会想到眼前之人便是当年救下自己的泼皮猎户了。
“陆公子悬壶济世,惠及世人,我等二人在此等候些许时辰并不妨事。”陆茗见他仍如初识时的那般谦恭知礼,心下便很是舒畅,举起酒壶亲自为两位贵客斟酒,“只是微薄之力罢了,难登大雅之堂,两位大人今日着意来此,恐怕并非是来夸赞我陆某如此简单吧!”
王之孝直人快语,“久闻陆公子大名,不久前我也曾来访,只是适逢陆公子远游,不曾详谈,我二人今日实为城中时疫而来,望能借府上医治时疫的药方一用,如此便可尽快缓解苏州府疫情。”陆茗无奈道,“不是陆某不肯相助,只是上有祖训,实在不敢违逆啊,我陆氏药庄已广开义诊,为城中百姓赠药医治,如此已是尽了最大的本份了。”
傅恒在旁静观,王之孝不甘心就此作罢,仍欲出言相求,被其拦下,“诶,既然如此,今日我等三人便只谈风月,不论其它,来,陆公子请满饮此杯!”陆茗谈吐风雅,精通诗书,两人相谈甚欢,只余王之孝在一旁干着急。临别之际,陆茗亲手画了幅山水赠与知音,“傅兄若得空,便常来陆府找小弟小酌几杯,随时恭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傅恒亦欣然接下,“此次来的甚是匆忙,身无常物,待愚兄回到驿馆,亦书丹青一幅,回赠贤弟!”
一路上,王之孝剃头挑子一头热,“大人,您此次前来,不尽力为药方周旋,竟与他只谈风月,下官倒是不知大人心中如何打算的,又置水深火热中的苏州百姓于何地!”见他怒气冲冲,傅恒只好细心劝解着,“这位陆贤弟提及药方不可外传时面上也甚是无奈,依他的脾气八成对此也是不大苟同的,只是碍于祖训罢了,本官今日与他诚心相交,来日方长,风月之余再旁敲侧击一番,必能事半功倍。”
陆芸虽在醉月楼饮了些水酒,廊下一阵微风,便将醉意悉数吹散。斜倚在窗边,手心不知何时抓起了把团扇,凝眸望着园中的似锦繁花,便忆起了往事。昔日于井底相救,永寿宫的整夜陪跪,身陷囹闾时的舍身相救,近些年想起来不是没有动容的,原本已下定决心嫁他为妻,岂料天意难测,遭逢横祸后为保性命只得避走它乡。今日故人近在咫尺,自己心中却又再次犹豫了。
见她凝眸沉思着,陆茗有些不忍打扰,院里眼尖的半夏丫头急着上楼叫嚷道,“二小姐,大少爷来了呢!”陆芸方回过神,片刻功夫,陆茗已上了自家妹妹的香闺绣楼。
“妹妹好雅兴,怎么下面的花骨朵都成精了么,竟勾了你的魂去了。”陆茗今日见了傅恒,几番打量下来,倒也觉得不错,“我才见了妹子京中的故人,果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呐,虽比起为兄来是差了些,但也还算周正。”陆芸对他这副样子甚是嫌弃,“若兄长觉着可以将就,便将自己扮作女儿身嫁了去吧,整日没个正形……诶?你今日同他们谈的如何?”陆茗置身湘妃榻上,把玩着她平日的绣活,“果真是来求药方的,陆府中的药方在旁人眼中乃稀世珍宝,于我而言却尽是些已然是旧年的治病之道,不过碍于祖制,且不想白白便宜苏州府那帮酒囊饭袋白领功绩罢了。”复又转而看着自家妹妹,“不过,我倒是想与他玩个游戏,为妹妹一验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