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庆轩说:“新县长和米昭英曾经都是张中宁的部下,他们关系很好。只要给新县长一根金条,请米昭英跟新县长说说,守训到龙头庵去当个乡长,应该不成问题。如果今后搞武装斗争,我们也只有以龙头庵为根据地。”
陈策说:“龙头庵地下党支部建得最早,革命基础好,独四、五团的人大都是龙头庵的子弟兵;龙头庵又处辰溪边缘,与溆浦、怀化相邻,前有沅水河,背靠罗子山,进能通江达海、入城进市,退能藏于深山密林、可分可合,易守难攻。特别离溆浦龙潭较近,便于与谌鸿章他们联系。这是我们将来从事武装斗争的绝好地方!”
肖守训又补充说:“邻近龙头庵的溆浦小横龙乡现任乡长是我初中同班同学,怀化接龙乡现任乡长也是我的表姐夫,同时,罗健西和我们又是亲戚关系。我也以为,在这一带建立根据地,有很好的周旋余地。”
计划商定后,肖守训就去找米昭英。米昭英正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和”与“静”两个大字。肖守训一进办公室就一半正经一半玩笑地说:“米高参,好雅兴!”
米昭英笑着说:“守训,来得正好。有人请我给他题两个字,看看这两个字还见得客吗?”
肖守训看了一会儿说:“经、血、脉、气都不错,只是少了点骨力。”
米昭英说:“直话!这是直话!到底真老乡,我爱听!”
肖守训说:“如果我都不跟你说直话,还有谁跟你说直话?”
米昭英把笔递给肖守训说:“你也来幅墨宝吧。”
肖守训说:“在学校练过,回辰溪后都丢笔好些日子了。”
米昭英说:“又不是卖钱,老乡之间还客气什么?是怕我舀你的油吧?”
肖守训说:“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只有献丑了。”
肖守训拿起笔来,随着米昭英的字意写了两幅斗方,一幅是“和而不同”,一幅是“静观有得”。
米昭英大加赞赏:“哎呀,小老乡,你不仅字写得好,这内容也是极好啊!你们那地方真是出书法家的地方啊!以前出了个米同鼎,现在又出了个肖守训。”
肖守训说:“您别扯卵谈!你们黄溪口才是出书法家的地方,周家村米子和的书法作品曾在巴拿马获过世界级大奖!”
两人谈得非常投机时,肖守训说:“我想请老乡帮个忙,不知可否。”
米昭英说:“老乡之间,你还‘可否’什么?直说!”
肖守训说:“我这个人还是不适应军队那种太强的纪律约束。我想到龙头庵去当个乡长,像孙悟空一样到花果山呼风唤雨,当个自由大王。”
肖守训的离开能给米昭英减少一大麻烦,但米昭英故意说:“守训,你年纪轻轻,又才华横溢,石玉湘对你评价甚好。不要嫌现在官职低了,万丈高楼平地起,我当年还不是从排长、连长干起来的?日后你自然也会前途无量。”
肖守训说:“我年纪轻轻,谈不上德才,已当上了师政治部主任,官职不小,绝非你说的意思,而的确是自己觉得在军队里度日如年;虽处处从严要求自己,但内心却是苦不堪言!所以,我想请老乡跟新县长说说,让我去龙头庵乡当个乡长。我这个人志不高远,恐怕只适宜做个逍遥自在的土皇帝。”
米昭英说:“那不大材小用了?”
肖守训说:“如老乡能帮我将此事办成,让我有一块自由天地,我真是万分感谢。日后我治理的地方,也是你的后院。”
最后一语更让米昭英心里一喜,“只要你愿当这个小乡长,你只要意思一下,我包你把事儿办成。”
肖守训顺手将一根金条塞进昭英的衣袋里说:“请你帮忙转给新县长。”
几天后,肖守训就被县府任命为龙头庵乡乡长。
就在肖守训到龙头庵上任前夕,张玉琳下令将独四、五团合编为第三大队,并调往潭湾整编。正在龙头庵的老百姓担心地方上没有安保而一片怨声时,肖守训来龙头庵任乡长了。他的船刚刚靠在码头上,当地一些老百姓就在河岸上高喊起来:
“肖乡长来了!肖乡长来了!”
“肖乡长,你不来,我们这安宁日子又要短命了!”
肖守训上岸,为乡情所动,频频向大家挥手致意。
肖守训还是第一次感到在地方上做官是这样有脸面!他走上码头,左边的石灰砖墙上“龙头庵”三个大字、双龙缠柱大门都映入眼帘,清润的木鱼声从香烟缭绕的门口挤出来,悠扬地飘到河谷的上空。建在码头边的龙头庵香火历来很旺,尤其当地人,每逢年节都来敬奉,求子求福求财求平安的都有。
在庵里烧香的人听说肖乡长来了,也都出来围着说话。告诉肖乡长,这几天因为独四、五团改编调训离开龙头庵后,怀化那边的小股土匪又来这里“抢场”,一些商铺又不敢开门做生意,女人也不敢到集市上买卖货物,连烧香的老婆婆也出来得少了,刚刚繁荣起来的集市,又归萧条,乡民又日夜担惊受怕。
肖守训收集了这些情况后,按照乡民要求,把当地人家的枪支集中起来,组建了几十人的护乡自卫队,由他亲自带领到各自然村走动,凡遇扰乱生产生活秩序者,均严加治理。
肖守训带着自卫队冒着大雨下村巡逻时,突然碰上了从河那边过来的小股土匪袭扰村庄,土匪们在村里先是抢金银细软,然后牵牛抬猪,强奸妇女,整个村子一片哭喊声。肖守训怕误伤乡民,就将几十人枪埋伏在村口,悄无声息。待土匪正满载出村、欣喜若狂时,突然枪声四起。土匪如泥人遇水,连连倒下。有的被打死时手里还抓着猪尾巴,有的被打死后还遭惊慌的牛牯踩踏……
打死这十几个土匪后,肖守训将所有财物集中起来,摆在晒谷坪里,叫村民前来一一认领。所有的钱财又丝毫不少,物归原主。全村人老老少少都跪在村口给自卫队磕头道谢。
这是肖守训到龙头庵任乡长的第一把火。
这虽然只是一个小仗,但远近村民纷纷传说,独四、五团走了,肖守训的自卫队和独四、五团一样厉害!
龙头庵一带的日子重归平静。肖守训知道,这块根据地可以迎接自己队伍的到来了。
这是放鱼籽草的时候,靠山的河面上浮起了很多用杉树条钉成的四方框子,框中间捆绑了厚厚一层鱼籽草,发情的鲤鱼时不时啪啦啦地跳起来,把蛋屙在鱼籽草上。人们把鱼籽草搂起来,再放回池塘里养不久,小鱼就像蚊子一样在水里成团游动。河边人将这些小鱼苗用专制的木盆担起来四乡叫卖,村民见了他们都说:“鱼儿客来了。”
肖守训正带人在河边巡逻维护渔民生活秩序时,米司令派人告诉他,溆浦那边来人了。
自独四、五团在龙头庵成立以来,就一直盼着溆浦那边来人,现在终于来了。肖守训非常高兴地赶到米司令家里一看,来的是早就有过联系的谌炽。
抗战初期,龙头庵成立地下党支部时,谌炽来龙头庵与米庆轩联系过,上次谌炽来也是在米司令家里与米庆轩接的头。米司令和谌炽已是老关系,当年组团抗日时,谌炽是地下党龙潭区委委员,米司令到了常德还写信将谌炽约去一起抗日。后来,为建立龙头庵地下党支部,谌炽又来过这里。他是最早、也是一直在沟通辰溪和溆浦地下党情况的使者。
两人见面后,谌炽说:“自从谌鸿章回到龙潭后,龙潭的革命形势一派大好!地下党宣传的革命道理越来越深入人心。”
关于谌鸿章在龙潭的活动情况,肖守训只是经常听陈策和米庆轩他们说起,他非常想了解谌鸿章的情况。他说:“谌鸿章现在还在龙潭?”
谌炽说:“在龙潭啊。我就是他派来与你们进行联系的。”
肖守训说:“听说抗战初期国民党省政府悬赏三千块大洋要谌鸿章的人头,真有这事吗?”
谌炽说:“这都是我们经历的事。一九三八年,谌鸿章是中共溆浦县地下党县委书记,在他的领导下,翟根甲、梁春阳和我等八九个人把溆浦县的抗日救亡运动搞得轰轰烈烈。这也让国民党反动派感到恐慌,于是,他们将县内一起杀人抢劫案嫁祸于我们,诬蔑我们抗日组织是‘扰乱后方’,将谌鸿章、翟根甲和我三人逮捕,关入大牢。为了当作要案来办,县长还自己提审我们三人,结果县长所述之罪,被谌鸿章那张铁嘴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和确凿的证据驳得荡然无存。他们只得将谌鸿章和我交保释放,而将翟根甲继续关押。谌鸿章出狱后,连夜直奔长沙,准备向正在长沙视察工作的周恩来汇报,请求营救翟根甲。但谌鸿章到达长沙时,正是十一月中旬,长沙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全城房屋被烧掉十分之八,老人、小孩和未能转走的伤员烧死无数,全城混乱,省工委的地址迁往别处,无法联系上。他又只好赶回县里,通过与陈霞龄等地方名流的关系,将翟根甲营救出狱。后来,国民党进一步反共,经组织批准,谌鸿章转入地下活动。十余年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湘西,也从来没有停止过革命。他一时在邵阳车站给人家算命看相,一时又在晃县波洲的渔船上看书垂钓。这么些年,我只见过他一次面,直到最近,他回到龙潭,我们才工作在一起。国民党省政府那三千块大洋的悬赏,至今也没有人能领到!”说完,谌炽欢快地笑了起来。
肖守训说:“现在国民党省政府都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怕是早就忘了这个悬赏。”
谌炽说:“悬赏忘了,但他们屠杀共产党是不会忘的!统治者越到垂亡之日,越是日凶一日。谌鸿章和我们正在加紧策反雪峰部队,争取建立我们自己的武装,准备最后同国民党做武装斗争!”
肖守训说:“我们辰溪也正在努力为最后的武装斗争做准备。”
谌炽很想了解兵工厂打开后,辰溪地下党拿到的武器情况,就说:“听说,兵工厂打开后,辰溪地下党已经有了自己的几个武装团了?”
肖守训介绍了辰溪建立地下武装的艰难后,两人越谈越投机。第二天谌炽要回龙潭时,肖守训依依不舍地送了很远一程,直到谌炽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深厚的绿色里,他还站在那里喊着:“希望我们尽快再会!”
48你好好认认我是谁
小黄埠村坐落在沅水河畔一个青翠的山湾里。春末夏初的日子,吃过早饭,村妇们最喜欢用竹篮或水桶提着花衣花裤和被子到河里去清洗,然后晾晒在屋楼的栏杆上或者家门口的竹木架子上。于是,从河边渡口透过密密层层的绿叶看进村里,是一个十分秀丽的村子。偶尔也有女人唤娃儿的声音像黑夜的亮光一样划过村子上空,但那悠闲的声音不仅不惊扰村子的一切,反而衬得村子更显宁静!
但宁静的村口河边突然泊下几只木船,下船的全是荷枪实弹的人。这些人很快在渡口拉成一线,走成一个弯弯曲曲的长队,从树荫下入村后将全村四面包围。狗见人多势众,又都背着枪,就难免有些害怕,但陌生人来了,又不能不叫,只得躲进仓屋底下叫得喷尿。村民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不幸的灾祸,大家以为这些包围村子的人与自己无关。
为震慑村民,先响了一排枪,鸡都咯咯呱呱地惊叫着飞上了瓦檐或树上不敢再下来。然后,背枪的人把村民都赶到村中间的一块荒草坪里集合听训话。
训话的小个子穿着粗布对襟衫,背着短枪,还没有个真正的大人样子,但他站在土台子上还是比别人高出一截,尤其那双眼睛会杀人!他抽出腰上的两支短枪朝天“叭!叭!”放了两枪,然后大声问道:“你们认识老子吗?相信你们都不认识老子!告诉你们:老子大名叫熊自金!今年,十五岁!别以为老子年纪小,兵工厂打开时,老子带人抢了一百多支好枪,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好弟兄!国防军第一军成立时,张军长封我是连长;国防军第一军收编为省绥靖公署直属清剿第二纵队之后,张司令当了司令,他封我是分队长!老子今天告诉你们:我是带着队伍来为我爹报仇的!我爹就是你们这里人害死的!”
村民这下吓呆了眼,村里从没听说过有谁害死了别人!又听不明白他爹是谁,就议论起来,相互询问是谁害死了这人的爹,这人的爹是谁?
为镇住嘈杂声,熊自金又朝天放了两枪说:“你们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就是大名鼎鼎的熊桂清!”
村民明白他是熊桂清的儿子,就有些不寒而栗,知道今天一定要大难临头了。
熊自金说:“大家不要怕!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天要找的是你们村里的金长发!是他害死了我爹!——金长发来了没有?”
村民一看,回说,金长发没有来。
熊自金说:“他家里有人来了没有?”
一位年轻人站出来说:“来了。金长发去麻溪走亲戚了。”
熊自金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二弟。
“叫什么名字?”
“金长旺!”
熊自金说:“那好!我限你今天把金长发交来。如交不来,那就对不起,全村子的生命我都要收拾完,连一只狗、一只鸡都不留!房屋也要烧尽!从现在起,除了金长旺去找人以外,任何人不许出村!你们要杀猪、杀鸡、洗腊肉招待我们弟兄们!”
村民又议论起来,不知金长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为什么事情害死了这姓熊人的爹。
熊自金说:“你们还不知道金长发和我有什么仇?十年前,县里宪兵团强迫我爹的队伍去抗日,我爹他不愿意,在沅陵脱离抗日队伍悄悄回到辰溪,在回长田湾老家途中,经过石溪坳,当时金长发正在石溪坳接受宪兵训练,他因为原来在我爹的部下吃过粮,所以他认得我爹,是他向宪兵团点了水,所以,宪兵团的人才抓了我爹,把我爹在县城西园给枪毙了!我爹被杀时,我才五岁,十年之后的今天,我来替我爹报这个仇!大家这回听明白了吗?”
村民听明白这回事之后,仍然没人敢反抗,倒是有人跟金长旺说:“你快去把你哥找回来。别害了全村人!”
也有人悄悄地跟金长旺说:“叫你哥跑了,跑远点!落到这个姓熊的手里就没个全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