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迪光一下就点到张玉琳的痛处,但张玉琳仍强作镇静地说:“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陈迪光说:“俗话说帮人帮到底,善后的办法我给你想好了,就是你得把有枪的人都安置好,成立一个纵队,挂在省绥靖公署的名下。这样,人枪算是上缴,军饷由省里拨付,人也由省里管辖,你将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乐得在大树下乘凉。关于分枪的事,上面如追究下来,我要颂公给你担当,颂公也和我当面有言。”
张玉琳听得出来,陈迪光把抢夺兵工厂故意说成是“分枪”,显然是他对张玉琳的真心关爱。虽然两人多年未见面,但从今天的谈话中,张玉琳深感陈迪光仍像当年一样,处处透出一位长辈对晚辈的呵护与慈爱。张玉琳从感情上已经完全接受了陈迪光的意见。但在具体操作上,他还是给自己留下了退路。他说:“恩公,别人的话,也许我张玉琳耳朵有点聋,但是,您说的话,玉琳句句听得进,也会照办!至于具体事项,还是让杨高参和我们米昭英参谋长去谈。您看如何?”
陈迪光知道张玉琳是想得到考虑的时间,他非常满意地答复说:“好!只要你同意收编,其他的事,就让他们去谈。我不会让你吃亏!你放心!”
张玉琳说:“在恩公面前,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密谈结束后,杨高参和米昭英、石玉湘他们就具体收编事项进行了商谈。张玉琳暗里交代米昭英和石玉湘:“在收编这件大事上,我们要把陈市长给足面子,但在谈具体事项时,我们可以得到的利益一定要力争!陈市长也不会跟我们过不去。如果我们自己不提出来,那就怪不得别人!”
在杨高参和米昭英、石玉湘他们进行商谈的时间里,张玉琳请了几个小姐专门陪同陈迪光到河那边丹山寺放松放松,又要曹和尚安排好好招待他们。
陈迪光在小姐们陪同下快乐了一天一晚,麻将还没有过足瘾,城这边传过话来,说是商谈已圆满结束。
谈判协议由张玉琳送到陈迪光手里,一共三条内容:首先是省方不追究打开兵工厂之责任,要是蒋介石进行追究,由省主席程潜承担责任。其次是张玉琳部收编为长沙绥靖公署直属清剿第二纵队,由张玉琳任纵队司令,米昭英任纵队副司令,李师鲁任参谋长,县党部杨书记长任政工室主任;下辖三个支队,石玉湘任第一支队长,驻防溆浦,胡震任第二支队长,驻防麻阳,刘华锋任第三支队长,驻防辰溪,另设两个保安团,徐汉章任泸溪保安团团长,驻浦市,蒲和生任怀化保安团团长,驻泸阳;独立四、五团被合编为第三支队的第三大队,肖洪量为大队长,米庆轩为副大队长。整个纵队的军饷由省里拨付,两个保安团的军饷由省付百分之八十,不足部分由县里自筹。
陈迪光看完协议笑了一下说:“玉琳,人和钱都说得清清白白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张玉琳说:“该说的都在这里面了。”
陈迪光说:“那好!你不再有要求,我倒要补充一条:七天内,你将部队整编好,并造册上报。可以吗?”
张玉琳说:“一定办到!”
第二天,陈迪光和杨高参即将起程凯旋长沙时,张玉琳来到了陈迪光房间,将一个沉沉的布袋送到陈迪光手里说:“恩公,这点小意思作为您路途劳苦之营养补助。”
陈迪光深感意外地说:“玉琳,你这就让我费解了。我奉程颂公之命来收编你的部队,你能积极响应,我已很得面子;加之你这几天又如此热情接待,我已非常满意,为何还添如此麻烦?”
张玉琳说:“恩公不必多言!玉琳日后如有个大出息,一定重谢恩公,此次实在手头不便。现在是人多难养,军费拮据,不成敬意。如恩公不笑纳,玉琳便没有脸面。”
陈迪光想,玉琳的话意是要他回省城后跟程颂公说说,好多拨点军费。如果不收,玉琳反会对此事不放心。在这个位置上,要拒绝钱财真是一件难事啊!陈迪光说:“玉琳啊,你真是有情有义!你既然这样说,我若不收,倒成我不懂礼义!好!我收下。回长沙后,我一定要省里早一点将你们的费用足额拨付下来。”
张玉琳说:“那就太谢恩公了!”
张玉琳刚刚办完事走出房间一会儿,一个女人进了陈迪光的房门,一骨碌跪在陈迪光面前说:“陈市长,求您救人啊!”
陈迪光先是感到奇怪,怎么这个女人就知道他是陈市长?就知道他住在这个房间?竟然还能突然闯进了自己的房间?想来这必定不是一般的女人!便问:“你是何人?请起来回话。”
那女人说:“陈市长,我是辰溪县长的内人。”
陈迪光小吃一惊,一个县长太太怎么是如此的平民穿戴?又为何在他面前下跪?他实为不解,“既是县长太太,为何如此行事?”
县长太太说:“张玉琳已将县长软禁数日。至今尚无解禁之意,恐有生命危险。今闻陈市长来辰溪,特请求搭救解危!”
陈迪光问:“此前你从何处而来?你可知道省绥公署杨高参也已到此?你为何不找他去?”
县长太太自然能听明白陈迪光所言之意,说:“我是刚从他房间里出来。”说时,又从内衣里抽出一个布袋递到陈迪光手里,布袋尚有女人的体温,其重量又比张玉琳的沉了一些。
县长太太说:“这点小礼,不成敬意。待县长出来后,我们再重重谢您!”
陈迪光想,既然县长太太找过了杨高参,那她也就一定“孝敬”过了杨高参,也就应该是杨高参指点她来找到这个房间。救或是不救呢?按照常理,这不值得思考,一县之长,是朝廷命官,若真被张玉琳软禁,那是不救不行;但是,这次他是来完成特殊任务,收编张玉琳部的任务现在已经完成得十分圆满,还来个画蛇添足,解救县长,如张玉琳不答应,岂非两人都不愉快?但他又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一副落难样子的女人,如不救这个县长,日后她告到省府,省府不是怪他在辰溪见县长被软禁而不救之过?陈迪光问县长太太:“张玉琳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将县长软禁吧?”
县长太太说:“我们一家返回故里,捎带有一点药用鸦片,不料有人诬告,被张玉琳派人抓回软禁。”
陈迪光说:“这难道就讲不清了?”
县长太太说:“现在,兵工厂都被抢,弄得遍地枪炮了,辰溪城里三岁娃儿都在玩枪,哪里还有我们讲理的地方?”
时局很乱,这一点,县长太太没有说假话。陈迪光一想,现如今,做官人吸鸦片何足为怪?何况他是带点药用呢!就说:“好,既如此,我问问情况。”
县长太太心里的石头咣当一声落了地。
陈迪光说:“不过,我有个要求。张玉琳来时,你首先要说明是别人的诬告,丝毫不得说是张玉琳的过错!”
县长太太说:“只要能放人,要我说什么、做什么都行!”
陈迪光说:“那好,你就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他来跟我道别时,我跟他商量一下。”
不一会儿,张玉琳从杨高参的房间里出来,走进陈迪光的房间里道别。县长太太一见张玉琳就跪地求道:“张军长……”
张玉琳把大脸一黑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迪光马上笑着说:“玉琳,她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恕她无知。”陈迪光又对县长太太说:“你快起来跟省绥靖公署第二纵队张司令说话。好歹也是县长太太,跪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县长太太赶快站起来改口说:“张司令……”
张玉琳一听县长太太是陈迪光的远房亲戚,心里便软了一下,“噢,她是恩公的远房亲戚?”
陈迪光说:“是啊!多年没有来往,这次她听说我到了辰溪,就来看看我。不料,她家里出了点事。她丈夫不好好当县长,却想辞官回乡,又顺便带了点药用鸦片,结果被你部下发现,已将鸦片搜走,只是人还被你部下关着。你们禁止鸦片做得非常正确,至于人嘛,请你跟你的部下通融一下,放他出来,我今天就把他带到省府去,看看该治何罪。不知玉琳意下如何?”
张玉琳本想黑脸大发脾气,将县长私吞鸦片、枉杀脚夫之罪都一一吐出,但一想,如把这些真相都一一说出,求情的陈迪光的脸面往哪儿放呢?如弄得陈迪光不高兴,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何必天亮了还在床上拉尿?既然鸡都杀了,何惜一点胡椒?软禁了县长也不是好交差的事,顺势了此麻烦,也是化祸为福。自己这么大的队伍都已同意归顺到省绥靖公署,又何必把一个朝廷命官押在自己手里授人以柄,留下隐患?不如什么都不说,就此机会让陈迪光把人带走。这至少有三大好处:于陈迪光,他算是给足面子;于己算是消了一桩祸事;于百姓,他可以说是省府要人,他无法拒绝,岂非三全其美?张玉琳反复比较之后,一转念爽快地说:“恩公既有此意,玉琳什么话都不用说。我现在就把县长交您!”
陈迪光说:“玉琳啊,你真是做大事的人!”
张玉琳马上派人将县长接来,当面交给了陈迪光带走。
47到龙头庵去当乡长
陈迪光走后,张玉琳又四处打听整个湘西局势,得知湘西北的瞿伯阶部已改编成省绥靖公署直属清剿第一纵队,他更相信这是大势所趋,所以,仅用七天时间,就把自己的国防军第一军改编为省绥靖公署直属清剿第二纵队。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把人员造册登记上交省绥靖公署。不几天,他又听说芷江的杨永清部也收编为省绥靖公署直属清剿第三纵队。于是,心里更为踏实。
陈策弄清这些情况后,感到他们的策反计划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原来动摇不定的张玉琳,以为这下上了救命方舟,用不着再上别的船了,连石玉湘也开始变脸。
肖守训曾私下里和石玉湘说过:“湘哥,人生不满百,这辈子总不能白糟蹋了!共产党的大军即将南下,国民党看样子是兔子的尾巴,跟国民党走,只怕不是好出路,得找条新路走。”石玉湘也回答他说:“肖老弟,这个话就说到这里打住!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交给你一个底: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接受国民党编制,国民党里里外外的那些事,我见得多了,实在是腐败!跟着一个腐败的党和政府走,我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总有一天,我要树红旗,跟着陈策走,跟共产党走。但我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要等到长沙解放!只有长沙解放,才能算大局有定。”而接受陈迪光改编后,肖守训再去私下跟石玉湘说:“湘哥,我们是不是按照你原来说的不受国民党改编呢?”石玉湘却说:“那不行,原是怕国民党找我们抢兵工厂的麻烦。现在省府主席程潜派重臣来收编我们,军费由省里出,官职都由省里任,我们何乐而不为?”
此前陈策认为,策反张玉琳最好是从石玉湘身上先找突破口,因为他与石玉湘父亲和伯父曾在贺龙手下从军,与石玉湘也相识多年。加之石玉湘平时对时局的看法很敏感,表现出的动摇性也最为明显。石玉湘一直非常重视肖守训的意见,上次独四、五团擅自攻打铜湾,石玉湘还从中帮肖守训说话打圆场,一起对付张玉琳。可现在石玉湘部随国防军第一军改编后,说话的口气就完全不一样了。策反张玉琳的这个缺口还能打开吗?
肖守训决定再试探一下石玉湘内心在想些什么。他拟写了一个有关约束部队、整饬军纪的条令交给石玉湘,请石玉湘同意在部队实施。石玉湘看完后根本不当一回事地放在一边说:“这个嘛,以后再说。”
肖守训说:“部队现在人员混杂、纪律太差,不认真整顿,难保战斗力。”
石玉湘说:“这我还能不知道?问题是和别人比,我们算是很好的了!我把弟兄们管得太死,吃不好,玩不好,大家跟着我卖命图个什么?他们不要造我的反?”
肖守训认为,整饬军纪被石玉湘否决后,对这支部队的教育和管理还是不能放弃。政治部原有一个由十几名大、中学生组成的政工队,专门负责下部队做政治宣传和检查军纪。过了两天,肖守训又把一个政工队下部队做宣传的日程表拿给石玉湘看,说:“政工队就按照这个日程下部队?”
石玉湘看过这一宣传日程后又说:“这个也不要搞了!我们现在是省绥靖公署的人,省绥靖公署不要求做的事,我们何必脱裤子打屁,自找麻烦呢!”
肖守训本还想往下再说些事情,但他觉得已经不宜再说了。石玉湘的思想已经在发生逆转。
连续几次在石玉湘面前吃过闭门羹,肖守训已经意识到问题严重!他马上找到陈策和米庆轩汇报这一情况。陈策说:“策反是一项非常复杂艰巨的工作,既不能坐失良机,也不能操之过急。该用文火煨的时候,只能用文火煨;该用猛火煮时,就要用猛火煮!根据目前情况来判断,既然上面有人已经插手,我们就需要稍作等待。据我所知,程颂公对国民党也是有二心的,说不定哪天,程颂公的人也是我们自己的人!但我们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张玉琳这个人,说不定还会有变,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说,我们要做好最后同张玉琳他们做武装斗争的准备!”
肖守训说:“我现在留在石玉湘手下恐难达到预期效果,他好像认为已经找到仕途通达之路,用不着和我们这边保持关系了。我的建议他不仅不听,还表现出非常反感,处处压制。”
陈策说:“既然这样,你的处境就非常危险,应该马上离开。”
米庆轩说:“那就趁早!正好新上任的县长在搞乡公所人员换班,我建议守训到龙头庵去当乡长。”
肖守训说:“我也正有这想法。占领龙头庵这块地方,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打开兵工厂时,就因为当时的乡长和我们唱对台戏,阻止我们动员人去分枪,结果误了大事,让工作变得被动!”
陈策说:“守训说得有道理。这块地方将来会有大用途!我们不去占领,别人就会去占领!可是,当这个乡长要新来的县长点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