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质参拜后问:“万岁想来已同意议和?”
“给太后和大元帅修书,”世宗不理屋质,而是口授海思,“朕主神器乃应天顺人,尔等逆天行事,纠乌合之众,无非以卵击石”…
“不必写了,”屋质止之,“如此不逊之词,岂能释怨以安社稷?”
世宗不屑:“朕将李胡击败,国家自然升平。”
“未知孰胜,胡即不放,又奈骨肉何?况万岁与诸臣族属皆执胡手,与其刀兵相见,奈何?”
世宗也担心族属伤亡,便问:“如何议之?”
“与太后相见,各叙忿恚,和之不难,不然,决战非晚。”
世宗遂乃同意,商定在潢河上船中相见。屋质满怀喜悦转回北岸,他为议和有望而感到高兴,因为他实在不愿看到契丹人自相残杀。屋质兴冲冲步入述律太后大帐,感到情况大异,述律怒目而坐,李胡杀气腾腾。
未等他参拜,李胡就大喝一声:“耶律屋质,你干的好事!”屋质不知所以:“这是从哪里说起?”
“推出去,砍下首级!”李胡将手一摆。
两名武士上前便动手,述律喝住:“慢。”她将一封信从案头拿起递与屋质:“拿去看。”
屋质看过信方才明白,原来是诬他讨好世宗出卖太后,屋质将信交还述律只是淡然一笑,也不解释。
李胡气不可耐:“母后,这种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小人,只宜除掉。”
述律不理睬李胡,而是问屋质:“我会对你如何?”
“古语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后岂能看错人?”
“好!”述律露出笑容,“若见疑,怎会以信示汝,快说说。”
“难道他们就不怕族属丧命?”
“永康王手下诸将言道,若敢损伤族属一人,即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将把我方族属斩尽杀绝。”
述律愕然,她明白若以人质吓不住对方,真若打起来十有七八难以取胜。
李胡咬牙切齿:“母后,莫信屋质为敌张目,先杀了他以免扰乱军心。”
屋质不失时机对述律说:“臣随太后多年,多受恩宠殊荣,唯恩报效,故而敢斗胆直言。为今之计,莫若谈上一谈,岂不免动刀兵。即或议和不成再战,太后亦可不担罪名。”屋质的用意是,先设法让双方坐在一起。
述律觉得有道理,听着不住点头。
李胡急忙反对:“母后,兀欲已经自立,只能以武力解决。”屋质不放松地再劝:“太后,以您之德望威仪,永康王和诸臣见了,谁敢不俯首在地听候训示?”
述律对此也颇自信:“我待兀欲不薄,看他见我有何话说。”经过屋质一番努力,双方总算同意议和。
胭脂色的朝阳,像一个艳红的绣球漂浮在水面上,平稳宽阔的潢河水,点染着耀眼的霞彩。雕梁画栋的楼船,在五彩斑斓的河心缓缓移动。潢河上下寂静无声,然而,船上进行和谈的双方,却越说越僵,充满了火药味儿。
屋质见双方已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疾步站到中间说:“你们如此怨言交加,殊无和意,难道又愿刀兵相见、两败俱伤?”
述律、世宗都欲不战而降服对方,几乎齐声问:“依你之见,当如何谈?”
屋质反问二人:“可肯听我仲裁?”
两人迟疑一下,先后说:“你且讲来。”
“臣遵旨,恕无礼了。”屋质单刀直人问述律,“昔东丹王在,何故立次子?”
述律被突然问住,半晌才想起答词:“奉太祖遗旨。”
屋质当然知道并无阿保机遗旨,但他不深追,而转问世宗:
“大王何故擅立,不禀太后?”
世宗似乎理直气壮:“父王昔年当立未立,我今继立乃匡谬归正。”
屋质正色严词说:“东丹王舍父母之国而奔唐,岂不有背子道?大王见太后又少逊谢,唯怨是寻,难道不于理有亏?”
世宗被屋质问住,颇感自愧,向述律跪拜请罪。述律的心立刻软了几分。
屋质见述律只知得意,又严词转向她:“太后牵于偏爱,伪托先帝遗命,妄授神器,未免亦欠妥当。”
述律从不曾被人数落过,何况这又出自一个臣下之口,若在往常还不将其碎身万段,而今天她感到屋质确是忠心一片,就未动怒,只略加斥责:“你太放肆了。”
屋质毫不畏惧,接下去说:“事情酿至今日局面,太后与大王均应自责,然悬崖勒马尚不为晚,一旦开战双方族属均难保全。”述律想起往事:“昔太祖遭诸弟乱,天下荼毒,生灵涂炭,这亲痛仇快情景岂可重演?”
世宗也恢复了理智:“先王为免战衅,忍辱负重,父不为子岂能为之。”
由是,双方言和。然而,一个尖锐的矛盾摆在了面前。述律问屋质:“议和已定,神器属谁?”
对此,屋质早有成竹在胸:“太后若授永康王,顺天应人,还能有什么疑问?”
李胡在侧怒目厉声说:“我在,兀欲安得立!”
屋质冷笑一声:“请太后遍问在场诸将大臣,可知众意属谁。”安博、耶律洼、耶律吼等不待问便抢言道:“神器当归永康王!”
述律内心还是希望李胡继位的,她见刘哥未开口,点名问:“你意如何?”
“理当由永康王继。”
述律不悦:“你负恩背我。”
刘哥答:“太后只知有恩,当知结怨,臣父无罪,太后无故杀之,一百一十三将之后,谁不怕旧戏重演?”
述律为寻求支持,又问宣武军节度使萧翰:“你必意归大元帅?”“不,臣拥戴永康王。”
“你!”述律大惊,“萧翰,你乃我甥儿,缘何亦叛我?”
“臣母无罪,太后杀之,不能无憾。”
述律仍不甘心,继续寻求支持,她又把希望寄托在安端身上。安端本阿保机之弟,在诸弟之乱中为太祖赦免,如今亦有一定兵权。述律急切切问:“你说谁当继位?”
安端此刻是恨不能双方立刻残杀起来,当年几次叛乱失败积怨未消,世宗也好,李胡也罢,俱是阿保机嫡后,他谁也不想支持,只想坐山观虎斗,因此说:“臣尚未拿准,容再思之。”
安端之子察割闻父言颇感焦虑,他想,世宗之立已大势所趋,何不锦上添花,也为日后晋升打打基础,便不顾开罪李胡公开劝父:“儿意应永康王继立,大元帅不孕众望,当退之。”
安端感到子言有理:“太后,臣已想好,拥立永康王。”
至此,述律已经绝望,不但世宗手下人未能拉过来,自己这边的也纷纷倒戈,她有些悲伤地说:“想不到吾竟孤立若此!”
李胡哪肯认输,猛地抽出刀来:“我是大元帅,按契丹祖制,皇位均由大元帅继,谁再敢说不字,立斩!”他用刀尖一指屋质,又加一句:“特别是你!”
屋质神态自若,痛斥李胡:“礼有世嫡,不传诸弟。昔嗣圣之立,尚以为非,况公暴戾残忍,人多怨愤3今万口一词,愿立永康王,不可夺呀!”
安博更仗剑疾呼:“立永康王者生!”
众异口同声:“立永康王者生!”
述律见群情激愤,禁不住战栗,尤其是安博对她怒目直视。她想起自己曾为立德光而将安博之父迭里建廷杖而死,唯恐安博趁机报复,只得转对李胡说:“你听见大家的话了吧,非我不立你,实在是你不为众爱呀。”
李胡知动手无便宜,只得勉强忍住不作声。述律将神器授予世宗,世宗之立就算名正言顺了。这次危机,由于耶律屋质高瞻远瞩,发挥了卓越的政治才能,终于得以和平解决。
然而,弟兄之争远未结束,述律和李胡当众栽了跟头以后,―直都在窥测时机以图反扑。世宗即位之后,想起南征中原时汉人的习俗和制度,深感远比契丹先进,他因而重用了一批晋臣,律令也多按中原汉制吏改,对此,许多契丹大臣都露出不满。述律和李胡感到有机可乘,他二人并亲信司徒划设、楚补里一起四出活动,煽动说,世宗如此重用汉人,长此下去,契丹人将无立足之地。耶律天德、萧翰、刘哥及弟盆都,首先响应共谋叛乱。
这一晚,天德、萧翰、刘哥、盆都四人齐聚天德帐中,少时,李胡带司徒划设、楚补里如约而至。
李胡问:“各位大人主意可定?”
天德答:“我等反意已决,拥太弟立后。将何以待我等?”
李胡急忙许愿:“大于越、枢密使等显赫要职,凭诸大人挑选。”
“好,我们就算说定,如若食言,天理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