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宸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目光望着远处星星点点地花海,道:“你还记得去岁母后的寿宴上,愉妃非要你以悠兰为词,弹奏一首的事情吗,我一直想问你,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水幻本神思飘无,回神间就听到他的问话。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不由艳羡道:“叫做‘兰心’,我可记得那个时候你还负气甩手走了。”
夏侯宸嗤笑道:“我就在殿外听你抚完了那一曲,总以为你需要我半途折回去替你解围,直到曲终你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水幻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我可是无所不能的汀兰啊。”
他们像是可以回避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就如老友许久一般回想着昔日难忘的美好瞬间。
“那一场家宴,闺中女子就如同这满园花海,而兰之清幽却胜过万千。”他顺着本心将自己本该早早说出地话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水幻蹙眉,下意识地低头。夏侯宸装作并未看见,只继续道:“许是在镜池救下落水的你开始,许是你独自一人抵挡深宫的各种算计时,总也是在那么一个时候,我总算明白了何谓,弱水三千独取一瓢。”
“太子……”
“如今连你也开始叫我太子了。是不是你的心里已经不会再原谅我了?”夏侯宸声音中带着难以忽略地伤感。
他们之间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生不逢时;只不过从一开始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原谅,又要从何说起。
“擎苍,我并没有怪你。”水幻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身中奇毒,药引天下罕闻。我或许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机会,所以你对我的照顾都是以此为出发点并无不可;何况当时我也是因为要让你帮我寻找冰儿才会随你进京入宫。至于后来事情发展到难以预料的地步,都只是造化弄人。你猜看不到我的信任,就像我看不到……”
话至此处,她只觉得心里一疼。就像她看不到一直陪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寻找的人。
世界那么大,大到一转身就可以忘记一个人;世界又那么小,只是一个回眸,那个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兰儿,是他辜负了你。”夏侯宸用肯定地语气对质道:“当你说你很好的时候,明明是在说,你很不好。”
水幻撇过头,只道:“我只是想过的很好。”
“我知道现在说一切都是枉然,可是你……”
“那就别再说了。”水幻轻声道:“请为我保留一份尊严吧。”
夏侯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管竹肃因为什么休了你,现在的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昏迷的时候包袱就在身上,醒来的时候衣服都被换过,那里面有什么想必都已经被查看过。知道她被休弃也没什么奇怪,可是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再听到这两个字她还是觉得心碎。
是啊,一纸休离,那休书明明被她当场撕掉,但回人界的路上,她发现他竟然又原原本本地写了一封给她。
一样苍劲有力的手笔,一样沉香的杜若气息,就连纸张都并未更换。
当日的合婚庚帖上,他的字就像是烫金烙下的承诺,仅仅隔了几个月,白纸黑字的休书便将这一切都否定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人间情话,不过如是。
“我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
“兰儿,跟我回宫吧。”夏侯宸轻声道。
水幻终于抬起头,有些无奈笑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夏侯宸一愣,道:“我……?”
“这一次又为了什么呢,难不成还是心头之血吗?”
“你就如此看我?”夏侯宸神色一暗,极为受伤。
水幻也不知怎么了,她的心里窝着气,藏着委屈,可是却从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倒出来。面对这个曾经利用伤害过自己的人,她没有一丝顾忌。
“那我该如何看你?”
“你!”
夏侯宸强忍心中的伤痛,将声音尽量放的轻柔:“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也许你不记得了,有一次我们吵架,你说过我从来不去真心相信一个人,从未真正地将自己的心打开过。当我把心向你打开时,却又因为那次行围狩猎的误会……罢了,等你心情好一些再说吧。汀兰,我把从前你说的话还给你。你的心是不是已经开始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如果是那样,对我,还有我们就太不公平了。”
夏侯宸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水幻身心俱疲。
她是对夏侯宸说过,那个时候他虽身处高位,但整个人都被一层谦逊冷峻的面具包裹着,不许任何人看透。明明身处喧嚣的尘世中,却是始终都是孤家寡人。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做人为何不能敞开胸怀地活着,开心的时候就应该快乐的微笑,难过的时候就应该毫无顾忌地哭出来。
所以才会那么直言不讳地告诉夏侯宸那些话。
因为没有体会,所以没有感念。而如今,当他这番话原原本本地还给自己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她也蒙上了一层不想被看透的面具。
有些伤口即使表面愈合,但内部却溃烂到心里。不动则不痛,扯一下则痛三分。
一曲兰心已经在那个充满期许的年华里诉尽了。
兰心在吟唱到得最美好的时候定格在无忧无虑的韩家村,在盛开到最繁华的时候静止在红烛长明的洞房之夜。
从此便是韶华倾覆,曲终人散。
曲水流觞,澹花簇簇。那梦中最美的圆月,那娘娘庙中虔诚地跪拜祈愿,都如空梦一场。
“信女水幻,感念苍天,敬拜西池王母,贺福寿千岁。呈请三愿,一愿夫君身体康健,万事无忧;二愿亲人万事安好,心情愉悦;三愿有生之年,与阿觞永结同心,不求长相厮守,相眠不想欺,相爱不相离……”
相眠不相欺,相爱不相离。
连这卑微的愿望都变成了奢求呵。
若是她就那么死了也好,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活得生不如死。
手指慢慢抚上还未凸显的小腹,才稍稍觉得心安,眼角不觉有泪落下,水幻低语轻吟:“兰心已无心。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