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不知不觉就来临了,林间已渐渐有了蝉鸣声。
东厢庭繁花似锦一如往昔,只是看风景的人年年都换。雪吟已经开始咿呀学语,对声音极为敏感。彼时冰儿正抱着她给她指漂亮的小花,这个是紫菀,那个是旋覆。自沈谷主逝去,半夏专门在东厢庭开辟出见方的园地,栽种着宁静幽香的紫菀与黄灿精致的旋覆花。远远望去,就像是两条彩带编织在一起,极为美丽。
水幻见她说来说去就这两种,便好奇道:“冰儿,怎么就只跟雪吟说这两种呢?”
冰儿脸色一红,道:“我……左右就认识这几种而已。”
水幻忍俊不禁,感情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妹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就算已为人母却依旧不减当年的风采。
阳光极好,照在身上暖暖的。水幻有着身孕,又在病中,故而谷中对她颇为上心,生怕照顾不周。
再加上她的身份特殊,既是冰儿的师姐,还有一层郡主的身份。不过谷中人都看得出,太子对她也很上心。
“三姐,你知道吗,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你。”乳母带着雪吟回去睡觉,冰儿敛住笑容,收起了孩童之心。
水幻动容道:“是啊,世事难料,虽然我们一直相信你还有生还的希望,可这些年过去,希望几乎变成绝望。”
“或许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咯。三姐,等回到洛州,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习武谈笑吗?”
水幻黯然,回到从前么?
那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冰儿,我们所期盼的日子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虽然要让梦变成现实很难,但只要顺从本心,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好的。”
“从前是我太任性,母后把我保护得太好。这几年在沉医谷虽然也没饿着冻着,但看到沈谷主离世,看着我的孩子慢慢长大,我才觉得过去的日子就像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反而觉得生活更加真实。酸甜苦辣,五感交杂。”冰儿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所以,不管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用心去感受每一天的时光。”
“嗯。”
“对了,这个给你。”
冷冰卿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着丝绸的东西,水幻疑道:“这是什么?”
“当年母后赠我的手钏,里面是玉淬针。”
水幻一愣,冰儿解释道:“母后曾说过,洛州各城城主都有各自绝世兵器,母后与父皇恩爱如斯,所以这兵器本就是一对,一是玉淬针,而是缠滴刃。后来母后把匕首给了哥哥,却不肯把针传给我,所以哥哥便把匕首送了我防身。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母后早在我及笄的时候就已经把它传给我了。”
“那为什么要给我?”
冰儿抿唇,想了很久才道:“我……我不打算回洛州了。”
水幻双眉轻蹙,有些不解她的解释,冰儿轻声道:“我要在这里等相公回来。”
“薛大哥办完事自然会回来,可是,你哥哥,还有薛庄主他们都在洛州等着你回去……”
冰儿摇头,似有些哀伤道:“洛州虽然养育了我,可不知为何,每每想起从前的日子,若不是记不清便是难过的片段。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相公已经去了那么久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就更加讨厌那个地方。父皇去世的早,幼时的记忆里只有母后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现如今,连母后也……”
水幻不语,冰儿只道:“我很喜欢这里,悠然避世如世外桃源一般。我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更何况我的雪吟她是出生在这里,这里有我美好的回忆和念想……哥哥他贵为一城之主,不管将来我身在何处,都会默默为他祝福。至于薛伯伯他们,如果她们愿意,到可以把他们接到清水郡来。三姐,如果有一天你要回去了,能不能帮我给哥哥带一句话?”
“你说。”
“母后之死怪不得任何人,唯有让史云城一如既往的繁荣昌盛才是对母后最好的安慰。”
水幻慢慢闭上眼,冰儿以为她困了,轻声道:“我去看看雪吟,三姐,对不起……”
对不起,她只想逃离那个令人恐慌而悲伤的地方。
脚步声渐行渐远,水幻慢慢睁开眼,手中的玉钏红得滴血,却像极了那一夜忘不掉的刀光剑影。
她又想起了当年师母为救她自我生祭的一幕,漫天红幕,血色够勾勒的弯月。
“我这辈子,生是冷家的人,死是冷家的魂。”她决眦欲裂地嘶喊,撕裂自己的灵魂也不肯完成对战魔无殇的承诺。就在一瞬间凋零,那个时候她意识还处在虚幻之中,但却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噬心的痛苦。
无殇印,原来当初印在自己眉心的紫色菱形印记沉睡在自己的身体里近千年。若不是水妖剑认主慢慢复苏了水色,当年剑中的邪灵又怎么会轻易蹿出来妄图占据她的身体?
凡事有因必有果,当年她被迫前去修罗狱历练,偶得水妖剑,又在龙战中无意滴血认主,之后整整三年,这把剑常伴她左右,还记得当时无殇藏于剑中的一抹地魂自称赎光让她没有一丝防备,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注定的结局。
她从来都不相信命运会怎样,可是这场赌局是无殇费劲心力操控的,她又怎么可能逃出他的掌控。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悔恨,伤怀在此刻都显得多余。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怨恨什么。
她是不是水色又如何,水妖剑早在她从狩猎围场后苏醒过来就彻底失去了灵气,之后便一直由隐殇保管着。她的身体再也不能用剑,也再也不能习武,她以为只要有他就够了的。
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她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镯子,想要汲取一丝温暖,就像那玉簪一样的触感。可是那玉簪,当日从高塔上落下的时候,她不是已经扔掉了么。可现在却又觉得后悔,哪怕真的要相忘于江湖,至少还有一丝怀念的东西。而现在,她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丁点与他相关的东西。
是上天的意思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如此妥协。
“兰儿……”
泪眼婆娑中,她看到一抹欣长的身影,慢慢地,夏侯宸担忧的神色印入她的眼中。
垂下眼,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脆弱的样子。
一双有力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她听见他的声音喷洒在头顶:
“有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这样就会好受一些,你这样憋着,对你……还有孩子都不好。”
“擎苍……我很好。”她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