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渊二十七年正月二十三,大吉,宜嫁娶。
韩家村沉寂的山谷从天亮开始就一直锣鼓喧天,他们敬崇的萧大夫终于要成亲了。
从辰时便被滟娘拽起,开始梳妆打扮。其实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脑海里模模糊糊地一直回忆她与隐觞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想他初见时的张扬跋扈,带着一丝无赖的放肆。可偏偏那之后,就是这么一个随性洒脱的男子却几经为她出生入死。
“在下姓隐,单名一个觞字。方才多有冒犯,失礼了。”
……
“水女侠,我隐觞甘拜下风,从此你说往东我不敢向西,你说上天我不敢入地。我佩服你到五体投地!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轻视你了。”
……
“这个簪子换你那个坏的好了。这下不生气了吧?”
……
“是我,水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
“水儿,没事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
……
“我没想过要伤害你,却还是伤害了。我没想过要骗你,但还是欺骗了。世事无常,我总想着会是这样的,却没想到事与愿违。骗你是我不对,但木已成舟,我不知道还能解释些什么。”
……
“就算她会让我丢了性命,我……甘之如饴。”
……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有如云,匪我思存。”
……
他说了那么那么多暖暖的情话,做了那么那么多让人温暖的举动。为她背弃父亲,身受暗食之苦,更为了救她,为常毅所掳,整整一年成为中州皇室卑微的死士。在失去记忆的那一年中,他化名竹肃依然不离不弃。
……
“山中人兮芳杜若,原来姑娘喜欢的是这样的花。”
……
“曲水流觞,檐花簇簇。水儿,我定不负你所愿。”
看着镜中娇美的容颜,突然想起大姐极紫苏大婚时,她也曾艳羡地看着一脸娇羞的新娘子嘴角含着幸福的微笑。
良辰美景艳阳天,今日她也终偿所愿。
“新娘子真美。”滟娘眼中带笑,村中的福寿老人为她将青丝绾起,凤冠一侧,梅形玉簪形影不离,此刻莹莹带光,美轮美奂。
“乡下人的婚礼虽然有些简陋,可兰妹子放心,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萧大夫。”
“滟娘姐,谢谢你··”
“傻妹子,谢我干啥。听姐给你说啊,咱们女人不求人生大富大贵,只求丈夫疼爱,将来儿女成群,这就是最大的幸福。姐看得出,萧大夫对你极好,天赐良缘难求,那些文人是怎么说的来着?”滟娘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水幻一笑,朱唇轻启: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先好好休息,等一会吉时到了得一直到晚上,可累着呢。”
“嗯。”
水幻微微皱眉,滟娘眼尖道:“怎么了?”
水幻摇摇头:“可能昨晚没有休息好,有点累。”
“那你快休息一会吧。”
“滟娘姐,我从醒过来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吧?”
“嗯?是啊,日子还过得真快呢。好了,赶紧休息吧,我去瞧瞧外边。”
滟娘关上门出去,水幻红润的脸色显出一丝苍白。
“咳咳……”胸口微恙,她掩唇轻咳,移开手掌的她不由一颤。
掌心那一抹殷红宛如嫁衣一般艳丽。
“三个月的时间就要到了么……”她轻喘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毓罗的话忽然漫上心间,原来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你想全身而退?你可别忘了,你身中闻音落之毒,若不是老夫的转生咒维系你的生命,你根本活不到现在。转生咒一解,闻音落之毒就会复发,你活不过明年三月。”
闻音落如何,转生咒又如何。人终有一死,若是能在死之前与爱的人结为连理,此生无憾。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啊。”眼角微微**,泪光中勾起笑意,强行运功将胸口的沉闷化去,身体日渐衰弱,阿觞以为她自己还不知道吧。那么她就当做不知道吧。
想起前夜他们一起坐在屋顶上晒月光,她还曾傻傻地问他。
“阿觞,你爱我么?”
“爱。”
“爱多久。”
“爱你到天荒地老。”
月光那么美好,怀抱那么温暖。若这就是地老天荒,那么就算即刻死去,那又何妨?
“爱我,就现在……”
不留痕迹地将掌心的血迹一点一点抹去,唇边的殷红被好看的胭脂所覆盖,她明眸如花,倾一世的笑容只为那一个他。
外面传来喧闹的乐声,滟娘推门进来,笑吟吟道:“新郎官来了。”
水幻抿唇一笑,任由滟娘将那一方喜帕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红,脚下莲步轻移,经年辗转,却不知他们之间隔着多少艰难险阻。对月长谈,她也曾好奇,为何隐觞会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
他只说:“就算我们之间隔着千万步,只要你迈出第一步,那么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哪怕跋涉千里,我也会虔诚地走完。”
眼底映出一双鞋子,水幻心底一颤。虽然每天都见面,可是此刻她多想看看他,看看他一身红袍的扮相。
她想看他们并肩立于天地,穿着同纹共制的喜服,接受最真诚的祝福。
乡下并未有轿子,她便任他将自己的手牵着,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们共同的未来。
脚下微湿的小路,手心痒痒的温暖,那么柔和的触觉,就像是小时候偶尔尝到的果糖,连嘴角都是甜的。
“新人入堂--”主婚人正是韩家村的村长,他一声吆喝,众乡亲无不拍手欢呼。
迈过门槛,跟随他站定。心跳却是越来越快,可自她的右手传来的温度让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拜堂是一件如此神圣的事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他一起跪拜天地,用最虔诚的心意来宣布对彼此的归属感,一次一次叩首,举案齐眉,原来竟是这样的滋味。
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了一般,只是机械地跟随主婚人的指示,脑海里却不断地重演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曾经以为幸福是那么遥远,爱过,恨过,痛过;伤了心,流了泪,背负着难以言喻的责任,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而现在,幸福那么近,触手可及。爱情是默默地守护,是无私地付出,真正的爱情不是因为需要才去爱,而是因为爱才需要那么一个人,相濡以沫。
那,就这么爱着,哪怕只有一秒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