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242400000031

第31章 镇妖宝塔

1

那一天,万灵场被一团乌云笼罩着,原本大好的天气,乍然像妖魔作祟一般。白银滩上忙碌一片,船工们忙着上船下货,要赶着在大雨来前完工。程云朝却带着段胜等师弟与二十多个弟子到了尔雅书院,进门便大打出手,一时间,尔雅书院惨叫声不绝,喻文正等先生被打在地上爬不起来。

痛心疾首的程时庆无法阻止儿子的疯狂行动,当天晚上用铁链将程云朝给锁了起来。程云朝狂吼乱叫,几乎真正疯了。

什么叫众怒难犯,什么叫团结就是力量,程时庆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打的学生家人联名告状,赵岱聪、赵辅承也忍无可忍,刘思成亲自带领一队捕快到缠拳庄捉拿程云朝。刘思成出自赵家,心自然向着赵家,本来在赵岱聪教导下已抛却与赵家的私人感情,但是,他不能不接百姓们的联名状,不能不依照王法办事。

程家弟子严阵以待,堵在大门口不让捕快进去,双方就这样僵持起来。

时至今日,程时庆依然不肯在赵家人面前屈尊,哪怕刘思成是县令,他也是一副傲态。他没有跪接县太爷,只是拱拱手道:“老夫恭迎知县大人,不知大人驾临有何指教?”

刘思成指着他,怒道:“程时庆,你不要为老不尊,不要仗着你们程家是武学世家就想凌驾于王法之上,你儿子的行为,与天宇会有何不同?”

“天宇会?”程时庆一激灵。

“天宇会犯上作乱被朝廷镇压,难道你程家也要犯上作乱?”刘思成厉声喝道。

程时庆心头大震,明白了刘思成这几句话的分量。程云朝跑到尔雅书院去打人,确实情节恶劣,若再阻止捕快抓人,刘思成要给他扣一个“天宇会”的罪名,那程家就彻底完了。他悲恨地让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狂叫不止的程云朝被死死地绑着抬走,经过他身边的一刹那,他几乎想一掌劈死儿子后自断经脉陪死。

程时蕴匆匆从外面赶回来,正看到捕快将捆绑的程云朝抬出来。她扑上前想拦住,手伸了出去,却在空中凝住了,心情复杂地看着程云朝极度怨恨的目光扫过家人。

很快,大厅里静了下来,程家徒子徒孙们在外候着,谁也不敢高声说话。程时庆坐在椅子上,许久抬不起头来。程时蕴陪他坐着,什么话也没说,兄妹俩内心的悲痛都感同身受,默然相陪而坐,让丝丝缕缕的亲情来温暖彼此吧。

程云辉快步冲进大厅,见父亲软绵绵地靠坐在椅子上,一脸苍白,一身苍凉,一副心被掏空的哀绝模样。他蹲下去,轻轻捧着父亲的手,含泪喊:“爹!”

程时庆张开无神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儿子,痛苦低语:“是我害了你大哥,是我的错。”

“爹放心,我会想办法救大哥出来的。您要保重身体啊!”

“辉儿!”程时庆紧紧抓住儿子的手,“程家全靠你了,你大哥这一次……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爹我……也活不下去了。”说着痛哭失声。

“爹,您千万别这么想,我去求赵七叔。”

“赵岱聪?”程时庆下意识地扭头看看程时蕴。

程时蕴无声地帮程云辉扶起程时庆。她发现,她这个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的哥哥已经失去了掌门人的风度,他老了,眼睛里的悲伤浓烈得让她感到陌生,那个吹胡子瞪眼的掌门人不见了。

程时庆抓着她的手,哀然道:“妹子,你去求他——求他饶了朝儿吧,他会听你的。”

程云辉扶着父亲走了,程时蕴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一下。程云珠正好从外面回来,对程时蕴的发呆视若无睹,态度十分冷漠,只招呼了一声就要错身而过。

程时蕴一把抓住她,气苦道:“珠儿,为什么不劝着点段胜?你大哥任性管不了,段胜是会听你话的。”

“我为什么要管?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时蕴明白了,段胜得不到程云珠的心,也得不到她的身子,于是更怂恿程云朝对付赵家。程云珠恨赵辅裕,所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程时蕴跟到程云珠房里,严肃地说:“你这么讨厌段胜,那就休了他吧。”

“随便!”

这短短两个字,如利剑一般刺进程时蕴的胸膛,她没想到珠儿的心里,对赵辅裕恨到如此地步,对段胜又无情到如此地步。情爱这东西,怎么如此邪门?她又来到程时庆房里,说等段胜出来,让他和珠儿解除婚姻,将他逐出程家,留他给程云朝出烂点子,迟早会害死他。

程时庆也说了两个字:“行吧。”

这两个字,更像利箭一般射进了她心里,射得她整个人都如坠向万丈深渊。她曾经无比希望这个掌门哥哥改变个性,给她一份温情,一份关爱。可是,当他改变的时候,温情和关爱都有了,却是如此让人痛,让人苦。

程时蕴找到宁芝寒,希望她劝赵辅裕给程云珠说几句让她感到温暖的话。宁芝寒也为难,在这件事上,她确实劝不了儿子。程时蕴又找到赵岱聪,明知不合理,还是希望他对程云朝从轻发落。

赵岱聪思前想后,确实很能理解程时庆此刻的心情,也愿意看在程时蕴的面上从轻发落,但又不能不给程云朝一些教训。

赵岱聪找来程云辉,跟他商量办法,言语中透露:若能求得学生家人撤了诉状,他可以网开一面。于是,程云辉一家一家去求情,花钱赔偿他们的损失,遇有那不肯撤诉的固执老人,他便记下来告知赵岱聪。为程家,程云辉不惜对盛怒不平的老人下跪,又吩咐弟子帮劳作有困难的人家干农活,不管挨打还是挨骂,都承受下来。

那期间,万灵场的每条路上,随时出现程云辉匆匆走过的身影,或骑马,或飞跑,许多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或者被人泼了一身脏水。有一次,他还被人泼了大粪,可他仍然默默承受,最后令那一户人家震撼得当场表示歉意,撤了诉状。

渐渐的,从万灵场到周边场口,再到全县境内,乃至邻近州县,人们都在议论程云辉,或称赞,或轻视,不一而足。但是,随着程云辉一次又一次到不肯撤诉的人家去道歉,又真心赔偿他们的损伤,撤销诉状的人家越来越多,大家对程云辉的褒扬之词也越来越多。

这一切,程时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她坚决支持他的行动。在他受委屈回来后,她便细致地安慰他。让程时蕴感到慰藉的是,程云辉的心胸的确宽广,他甘愿为程家去受这些委屈,回来后毫无怨言,正所谓心里无私天地宽。有时候,他还会反过来安慰程时蕴。

赵辅裕与程云辉的感情确实深厚,他从反对他的做法到支持,再到跟程云辉一起去那些人家说情,忍受人们的讽刺、挖苦乃至痛骂。兄弟俩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彼此给对方传递力量。

过了一些日子,赵岱聪专门将那些人请到大夫第,用天宇会之乱的事实分析给他们听,希望他们再给程云朝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程家是习武的,徒子徒孙众多,要是真的让程云朝伏法被斩,程时庆痛失爱子,一定会发疯发狂,那时,恐怕程家会走上天宇会之路。这方面,不管是荣昌还是外县,已露出端倪,可怕后果让赵岱聪不敢冒险,这也是赵岱聪甘愿承受家人埋怨而坚持宽恕程云朝的最大原因。

2

程时庆做梦也没想到赵岱聪会如此煞费苦心地救程云朝,自从程云朝被抓进大牢后,他的心被掏空了一般。他知道除了使用武力,根本没有办法救出儿子,而他不能使用武力,不能让程家弟子为那个不孝子白白牺牲。他和程云朝可以死,但程云辉要活下去。

因此,他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沉浸在听天由命的巨大悲哀里,觉得没脸见父老乡亲,更怕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傲视乡人,威震江湖,哪里受得起这般冷落、谩骂甚至诅咒,自责、悔恨、无助、无奈……他每天都苦挨着时光,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程云辉去做这些事,程时庆是不赞成的,这次犯了众怒,他才真正觉得无脸见人,更不愿让程云辉去受那些人的侮辱。他的心,纠结在两个儿子迥然不同的个性与为人品性上,越想越揪心、痛苦。

许多时候,他都站在夜色深沉的大门口等程云辉回来,当儿子的身影出现时,他眼里会含泪、含悲,也含着希望,那种矛盾与痛楚,折磨得他越来越苍老。当程云辉被人泼了大粪后回来,尽管他已经在外面洗干净了身子,可得到消息的程时庆忍不住大哭了一场,他紧紧抱着儿子,久久地泣不成声。

双管齐下,那份联名状总算撤了,程家拿出十二万两巨款赔偿尔雅书院,换回了程云朝。

突然的喜讯让程时庆恍然若梦。当程时蕴告诉他所有的原告愿意撤诉的时候,他懵懵懂懂的,那目光,那神情,仿佛是妹子在哄他开心。当管家告诉他程云辉去县衙办理手续要接程云朝回来的时候,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于是巴巴地在大门口等着。

程时蕴陪他一起等着。

程云朝是坐滑竿回来的,三个月的牢狱生活,将他从狂怒的狮子变成了病猫一般。因近几个月未能很好地休养,那条伤腿已萎缩,没有了拐杖,他一点也站不住。

程云朝胡子拉碴,曾经健硕的身材缩小了很多,苍白的脸色,无神的眼睛,邋遢的穿着,无一不是备受摧残的样子。他确实被摧残了,但摧残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当滑竿放下来,程时庆激动地扑向他的时候,他的目光里却是深重的恨意,甚至一声不吭。

程时庆喊了声“儿啊”,泪水横流着去搀扶程云朝,被他挥开了手,还怨毒地横了程时蕴一眼。程云辉急忙扶起程云朝,然后强行背着他进了大门。程时庆老泪纵横,心痛如绞,双腿一软一麻,跪坐下去,很久都站不起来。

程云朝回家后第二天,一早,程云辉带着二十几个参与打人事件的弟子齐刷刷地跪在大夫第大门外,惊动了赵岱聪一家。赵岱聪赶紧出来,上前去搀扶起程云辉,责怪道:“贤侄,你们这是为何?快起来。”

程云辉带弟子们来负荆请罪,希望他们接受教训,从此好好做人。他说他们的命是赵岱聪救回来的,按江湖规矩,他们的命就是赵岱聪的了。话虽然说得重,却也不无道理。

赵岱聪明白程云辉的心情,他哪里会计较这些呢。他拍拍程云辉的肩,含笑望着离去的背影,心里十分安慰。程云辉的大气,让他看到了程家未来的希望,这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年轻人,必是有大成就之人,他想,将来的程家缠丝拳,必定不仅仅是程家的,而是荣昌的,乃至整个四川的。

当程时蕴做主要段胜和程云珠解除婚姻并将他逐出程家时,段胜苦苦哀求,为表示他对程云珠一片真心,当场要自刎以明心迹。程云珠到底不是狠心的人,她夺了他手上的宝剑,怒道:“死给谁看呢?”

段胜抱住她的腿泣喊:“珠儿!师妹!我爱你的心天日可表啊!我做下这么多错事,都是因为要给你报仇雪恨啊!”

程云珠冷着脸不说话。

“师妹啊!这么多年了,我得不到你的心,但也不希望你不开心。赵辅裕要是爱你娶你,我会真心祝福你们。他辜负你,甚至看不起你,我……我为你抱屈,为你不甘,我……”

程云珠泪珠滚滚,不知是为段胜的表白,还是为自己对赵辅裕无法释怀的爱。她咬了咬牙,问:“姑姑,不能再给他机会了吗?”

“不能!”程时蕴断然道。

“段胜,我跟你走。”她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程时蕴愕然地看着程云珠,希望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来,但什么也没看出来,她变得好陌生。第二天早上,程云珠和段胜真的走了,无论程时蕴如何苦苦挽留,她还是走了,走得十分果决,毫无留恋,也没有跟程时庆道别。

程时蕴以为这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可她想错了。

很快,濑溪河东岸划出了一块地,程家的管家陪着一个风水先生在那块地里看了一次又一次。之后,那块地里来了匠人,木料、砖石也相继运来了。

原来,程家要在那里修一座宝塔。

程云朝回来后,程时庆决定带他去峨眉山休养,他说什么也不肯去。程时庆要走,势必会举行程家掌门禅位仪式,传位给程云辉也是毫无争议的了。程云朝无法接受,现在,他不是发脾气打人,而是绝食,他已生无可恋,悲观、悲愤到极点,只求一死了。

程时庆和程云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程云朝绝食而死,只要他不同意,程时庆就不能将掌门之位传给程云辉。为此,父子俩想尽办法安慰他、规劝他,又让程云朝的儿女去哀求他,总算让他有了生的欲望。不过,他提出一个要求,要在濑溪河对岸修一座建筑对准赵氏宗祠,他深信是赵氏宗祠克着他了。

找来风水师就地察看,风水师竟然也说赵氏宗祠克着程家。程云朝是程家长子,本是未来掌门人,赵氏宗祠供奉的十八尊帝王牌位,更是程云朝命相敌不过的。风水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赵氏宗祠没有破坏万灵场的风水,反而会让万灵场更加兴旺发达,却独独克着程家,因将来的万灵场,文风比武风更甚。这一切都显示到程云朝身上了。

测来测去,最后,风水师说修一座尖尖的宝塔,就可化解赵氏宗祠给程家带来的煞气,让程家保持与赵家同等声望。

程云辉很为难。程家要是修起了宝塔,很明显是要射杀赵家,这不是又要引起新的矛盾么?程云辉来大夫第找赵岱聪,赵岱聪不在家,下人说主人们都到棠香书院去了。中午时分,程云辉来到赵氏宗祠。赵辅承正跟兄弟们商量程家要修宝塔的事,兄弟们都表示不能让程家修这座宝塔,听说程云辉来了,便让他进去了。

3

程云辉还没有坐下,赵辅玟就言辞激烈地指责起来:“程二哥,你们程家是不是太过分了?怎么能听信风水先生的胡说八道,修什么宝塔?你们这不是摆明着要害我们赵家吗?”

赵辅亭道:“程云朝做出那样的事来,我们家都不计较,就算程二哥受了些委屈,总算也是我爹想方设法将他救出来的,你们怎么能忘恩负义?”

程云辉确实感到无地自容,说:“我来正是跟各位兄弟商量此事的。因风水先生说这座祠堂独独克着我大哥,是以要修宝塔来化解一下。”

“哪个风水师?咱们找他去。”

赵辅承见兄弟们越说越愤恨,便叫他们回家去。等他们走后,他才细问缘由。问清楚后,他起身到摆放牌位的屋子里,点燃了一炷香,默默祷告一番后将香插进香炉。程云辉默然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辅承的目光停留在那十八尊帝王牌位上,问:“他真的说这十八尊牌位煞气太重,克着你们程家吗?”

“他说的比这还玄乎,说赵家本是帝王后裔,你们这一脉本来有重坐龙庭的命格,但是,目前当今圣上家族还兴旺着,压着赵家了。赵家与我们程家看似水火不容,实则是前世的恩怨延续到今世。他说,程家尚武,本有‘武兴’之命,意思是程家本来可以出几个将相的,却因赵家这龙族后代突然来此而被压制,致使程家只能是江湖帮派,难成大器,最明显的就是我大哥……”

“简直无稽之谈!”赵辅承有些生气。

“我也不信他的鬼话,但我大哥信。”

“云辉,原以为救出你大哥后,两家所有的仇怨都化解了,为什么两个家族至今不能和平共处?”赵辅承心里堵得慌,表情十分凝重,“宝塔必定要修,是不是?”

“是。”

“真如风水师所说宝塔能化解我们祠堂的煞气,反之,我们恐怕又要修个什么来镇住宝塔。如此循环往复,何时是了?”

程云辉回答不了,心情也很沉重。

赵岱聪也不知道如何处理程家修建宝塔之事,想来想去,还是到程家大院来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还在程时庆身上。从内心里说,程时庆对赵家已没有了仇恨,当被迫答应程云朝修建宝塔的时候,他的心也很痛,一面觉得必须以此方式弥补这个儿子,一面又觉得对不起赵岱聪。

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程时庆苦苦地挨着日子,不知如何给赵岱聪交代。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身为一派掌门,更讲究江湖义气,赵家的恩情还没有报答,又不得不做伤害赵家的事。此时此刻,听说赵岱聪来了,他更觉得无脸见人。他没有去大门口迎接,却在赵岱聪到达大厅的时候,躬身相迎。

几十年来,他这是第一次对赵岱聪行如此大礼。赵岱聪急忙托住他的胳膊,说:“程掌门客气了。”

程时庆没有显示出过分的热情,还是那样硬邦邦地请赵岱聪落座。等赵岱聪坐下后,他本来应该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想了想,竟然坐到赵岱聪下首的椅子上。赵岱聪吃了一惊,急忙起身道:“程掌门,请上座。”

“若以公论,你是朝廷命官,我是普通百姓,理应坐下首。若以私论,犬子之事有劳你奔走才得以有此结果,为表谢意和敬意,我也该坐下首。”程时庆苍老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我教子无方,让赵大人见笑了。”

赵岱聪没再坚持座位的问题,然后说:“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做长辈的,总要宽容些才好。今日我来找程掌门,是为程家修建宝塔之事,不知可否商酌?”

人家明明白白地问出来了,程时庆的脸色极为难看,青一阵,红一阵,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愧疚,也心虚,比起赵岱聪的作为,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没有德行了。此刻,他真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

赵岱聪见程时庆不说话,又道:“我也理解你的心情,至于云朝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做人嘛,总要让理智多过感情才好。程掌门,请你多多开导云朝,莫让他被心魔所控。”

“好,好说,我会尽力开导犬子。”程时庆虽然回答得不是很爽快,但看得出决心很大。

“我早有意在大荣寨对岸建造一座楼阁。你看县城的香霏阁,既是观景的好去处,也是诗文社活动的好去处,咱们万灵场就缺少这么个地方。”

程时庆心中一喜,若将宝塔改成楼阁,同样是修建一座建筑物在那里,从风水上说,楼阁没有宝塔的锐利,就不会冲撞赵氏宗祠,赵家崇文,楼阁更多的作用也是给文人提供一个聚集场所,正好还了赵家的恩情。

于是,程时庆站起来说:“感谢赵大人指点迷津,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程时庆心中一急,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弟子们抬着程云朝回来了。

程云朝本来在修建宝塔的工地上,听说赵岱聪来了,知道要坏事,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弟子们在大厅门口放下滑竿,扶着程云朝架好双拐走进来。赵岱聪起身走到程云朝面前,刚要张口,想说的话被程云朝眼睛里射出的仇恨光芒给堵了回去。

“老东西,你到我们家干什么来了?”程云朝开口骂道。

“混账东西!赵七叔就是赵七叔,怎能如此大不敬?”程时庆呵斥道。

“什么狗屁赵七叔,他就是一个老不死的。没有赵家,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没有……”

“赶紧给我把他抬回去!”程时庆急忙命令抬滑竿的徒孙,回头又冲赵岱聪道,“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两个弟子扶住程云朝要架他走,程云朝恼火地甩开他们,仇恨的烈火烧向赵岱聪,咬牙切齿道:“老东西,我就是要修一座宝塔射你们那十八条真龙的魂魄,老子要他们魂飞魄散,要你们赵家没有依靠,什么狗屁皇族后裔,我呸!”

“啪!”程时庆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嘴巴,怒道:“到现在你还是冥顽不灵,老子真后悔当初没有一巴掌结果了你!”

程云朝被那一巴掌打倒在地,他愤恨地仰起头,尖声吼叫:“好!好!你现在也可以打死我,反正我也活够了。我从小到大什么都听你的,结果你对我这么狠,你什么时候当我是儿子了?我是你生的,你想杀死我就赶快动手,哼!就算老子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搅得他赵家——不得——安宁!”

赵岱聪看着那场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极了。

程时庆的手缓缓扬起来,心如刀割。程云朝字字句句都是刀子、锯子,割得他痛,痛得麻木,痛得碎裂。不错,程云朝从小到大被他纵容、娇惯,明知他做的是错的,也因为溺爱而姑息着,让他没有学会明辨是非,娇纵得他骄横霸道,甚至恶毒、残忍。而这一切,是他自己没有做好之故。

突然,他退后几步,看着赵岱聪,惨然道:“赵大人,我没有管教好儿子,也没法狠心杀死这个逆子,我愧对于你。今日我以死谢罪,你们要如何法办他,听凭处置。”说着,他变掌为刀向自己的天灵盖斩去。

4

赵岱聪惊慌失措,连想也没想,就奋不顾身扑了过去。他是文人呐,五十岁了,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阻止程时庆自杀。赵岱聪扑过去的动作也快,程时庆到底是练武的,眨眼间明白他的用意,眼看着他张开双臂不知是要抱住他还是来吊他的胳膊,总之,他一旦扑到自己身上,那掌力必会将他的内脏震碎。

说时迟,那时快,程时庆急速旋转错开身子,让赵岱聪扑空。他那一旋化解了大部分掌力,又因太急,身子也没能稳住,摔向刚才坐的椅子,人摔在地上,那一掌却劈在椅子上,顿时,“轰”的一声炸响,椅子震得飞了出去,落下时已经断裂成几大块,就连茶桌和另一把椅子也被掌刀的余力给震得跳了起来,两碗茶被震飞,落在地上碎裂了。

赵岱聪扑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扑在地上,眨眼间,一条人影闪电般掠来,一把将赵岱聪操在手里,但程时庆带出的巨大力道透过赵岱聪,震得来人虎口发麻。饶是如此,来人并没有撒手,顺势一带,将赵岱聪带出大厅,却因速度太快,来不及辨别方向,赵岱聪撞在门框上,接着“哎哟”一声,而后嘴巴出血,只觉得胸口震痛,一阵头晕目眩,吐出一口鲜血。

抢住他的是程时蕴,她冲他怒吼:“你不要命啦?我大哥的掌力你也敢挡?”

赵岱聪摇摇晃晃的,没看清来人,只结巴道:“我想、想……”

“想个狗屁!别人杀儿子也好,自杀也好,都跟你没关系,你逞什么能?你想死也别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想看。”说着,她的泪水奔涌而出,又冲程云朝吼,“你恶事做尽,早该死了,活在世上,程家迟早断子绝孙!”

“妹子!”程时庆讷讷地喊。

她再次爆发:“你杀儿子、自己自杀都别让我看到,几十年了,你们父子还活不明白,要死给我死到外头去!让我——让程家清静清静好不好?”吼完,她夺门而去。

门外的弟子听到动静奔进来搀扶起程时庆,程时庆又让人搀扶起赵岱聪重新坐好,扑过去给他把脉,弟子们又手忙脚乱地给他擦嘴角流出的血。昏沉沉的赵岱聪眼睛发花,喉咙也干涩得很,嘴里叨念着:“水,水。”

管家正好也奔进来,急忙倒了碗水喂给赵岱聪喝。程时庆把脉后,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还好程时蕴及时出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坐了一会儿,赵岱聪的神智渐渐恢复,看着程时庆,笑了:“你没死就好。”

程时庆心里五味杂陈,更不是滋味:“你何苦如此不要命地阻止我?我该死!”

“你要死也不能这样子死。想当年,你程时庆年轻气盛,不也是一个豪强霸道的人吗?随着岁月的历练和沉淀,你已经成为一派掌门,何愁云朝那孩子教育不好?你死了,谁还能教他?再说,万灵场乃至荣昌县,赵、程两家一文一武,何等威名,你若死了,我活着岂不寂寞?”

程时庆眼睛湿润,鼻子发酸,说不出话。

“罢了,宝塔也好,楼阁也好,你们想修啥就修啥,赵家不信鬼神,只信孔夫子,有他在我们赵家人心里,任何邪魔歪道也侵蚀不了。哎哟,我头昏着,胸口也闷着,快让我的家人来抬我回去。”

这一次,程时庆亲自到大门口送走了赵岱聪,然后到程时蕴房里。程时蕴哭得伤心极了,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因此,他第一次无声地陪着妹子,任她哭泣。或许到今时今日,他才真正明白妹子对赵岱聪那份一生无法割舍的爱到底有多深,心头涌起阵阵悔恨的情绪,也是到今日才发现,自己对妹子实在太无情。

程时庆又耐心地规劝程云朝,提出修建楼阁。程云朝就是不听,也根本不领赵岱聪救了程时庆一命的情。若非赵岱聪那舍命一扑,程时庆真的会当场了断自己的命,这没死成,心里的滋味好复杂。

无法劝阻程云朝,又不能强行修建楼阁,怕的是程云朝更走极端。程时庆思来想去,将修建宝塔的工匠师傅找了来,询问风水问题。不管宝塔是否真的会射中赵氏宗祠的风水,他都要求工匠师傅想办法将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

程云辉带着珍稀药材来看望赵岱聪,说是替父谢恩,然后不管赵岱聪如何阻拦,他都跪下去,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他心里对赵岱聪更加崇敬和爱戴,对赵辅裕这个异姓兄弟的感情也更深了。

黄昏,大荣桥在余晖中蒙上了一层金色,桥上人来人往,人人行色匆匆。下游,码头上停泊着十几艘货船,上船的、下船的,卸货的,也是一派繁忙景象。大荣寨里已经升起了炊烟,好一派安宁祥和之象。

万灵山顶上,程云辉、赵辅裕并肩而立,两人也被余晖染成了金色。他们的身后,万灵寺庄严肃穆地矗立在夕阳的光辉里。他们俯视着大荣桥和濑溪河的繁忙,心情都很复杂。这对异姓兄弟都曾经是家族的叛逆,随着岁月的流逝,又都成了家族的骄傲,只不过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赵辅裕的目光落在程家修建宝塔的工地上,宝塔的基座已修好,那里也正繁忙着。

程云辉的目光也移向那里,说:“我不知道如何才能阻止我大哥修建那座宝塔,除了依顺他,我、我爹、姑姑都没有办法。裕弟,真是对不起。”

“说实话,我很想毁了它,但我不能那样做。我曾经的冲动造成了今日局面,一直追悔莫及。”赵辅裕说,“我爹总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一直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现在终于明白,却晚了。”

“我们两个家族,何时才能真正和平共处啊!”

“不是我们两个家族,而是移民与土著。”

万灵寺的暮鼓在万灵场上空悠远地回响,这鼓声给人以洗涤心灵的作用,有心人会潜移默化地将心胸扩展。万灵场有万灵寺、明月寺、白马庙等寺庙,每日到寺庙进香的人也很多,人们心头的佛主并不能化解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一切还是要人自己去努力。

宝塔一天天竖了起来,耸立在濑溪河西岸,和寺庙的佛塔比起来,这座宝塔修长多了。程云朝刻意要将宝塔修得跟“箭矢”一样,因此塔顶异常尖利。这座宝塔的目的很明显,大荣桥横卧濑溪河上,一头连着大荣寨、赵氏宗祠,一头连着宝塔,这就成了“桥似弯弓塔似箭,箭箭射到赵家翰林院”。

随着宝塔的落成,经过大荣桥的人都禁不住会望望宝塔,又望望赵氏宗祠,然后摇头叹息:“有这么个东西在,赵家可别真有什么事哟。”

赵家的人看到宝塔竖立起来了,心头也如插了一根箭,每每看到宝塔,都如被箭射中一般疼痛。暗地里,赵辅亭、赵辅玟找了好几个风水师,希望他们能有办法保护赵氏宗祠不被克制住,却没一个风水师有一个令他们满意的破解之法——推倒宝塔、不要尖顶、不修那么高,等等,都是废话;加高宗祠房顶,或者在宗祠内也修一座宝塔,等等,也是不可行的。

赵家人揪着心,程家有人欢喜有人愁,程云朝这几个月精神特别好,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有时他拄着双拐多走了几步路,都会认为是宝塔起了作用。

大荣桥上,朝阳披洒着红彤彤的光芒,濑溪河水波被染红,粼粼荡荡的。宁芝寒、程时蕴站在中央,望望宝塔,又望赵氏宗祠,两人都苦笑。

宁芝寒道:“你那侄子呀,真是能折腾,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程时蕴问:“你信吗?”

“我不信这种东西,姐姐呀,我真担心以后还会有更闹心的事发生。”

“再深的水他都能过去,有他在,赵家就屹立不倒,啥也不用怕。”

“他这辈子心高气傲,却又一直憋屈得很,原先和你哥哥斗,现在和你侄子斗。跟洋教斗,跟皇帝斗,怎么样他都不怕,独独对你们家,总是礼让三分。”

“妹妹,他今生有你,是他的福气。”

“姐姐,现在这情形,你不觉得有利吗?你大哥应该不会……”

宁芝寒这话真假参半,程时蕴焉能听不出她在试探。正好,万灵寺的钟声响了起来,她淡然一笑,目光却深邃起来。

同类推荐
  •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最极致的梦想守望,最感人的命运独白,一片片还原爱情最真实的轮廓。口耳相传感动万千读者,犀利温暖的一支笔,揭晓岁月的秘密,写尽难以言表的青春回忆,被誉为“最好看的纸上纯爱电影”,引发集体共鸣,这不仅是一场真挚的心灵之旅,更是一面时光镜,让我们遇到年少时的自己。
  • 朱厄特短篇小说集

    朱厄特短篇小说集

    《福斯特短篇小说集》中主要是他最具特色的幻想小说,代表了作者在这一方面的成就。他的幻想小说想象极其丰富,或掠过意大利和英国的假日风景,或无缘无故地飞向未来的国度。小说主人公虽然常常是女性,但有时也像男人,扮演了传令神、捣毁机器者以及指引灵魂走向不世的向导的角色,读来饶有趣味。
  • 那个人

    那个人

    罗伟章, 1967年生于四川宣汉县,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作家研究生班。曾获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中篇小说选刊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四川文学奖等,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被有关专家称为“活跃的同辈当中分量最重、最突出、最值得关注的作家之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成都。
  • 圣诞夜惊魂

    圣诞夜惊魂

    选自狄更斯的恐怖小说,包括《圣诞夜惊魂》和《我的鬼屋经历》等两篇小说,这些故事都是狄更斯最受赞扬的作品,读者可以从中一窥狄更斯恐怖小说的天份。尽管有些故事读来让人不寒而栗,但也有些故事带有喜剧色彩。狄更斯在故事中插入代表性的诡异喜剧情节,安排最难忘的角色登场,包括人和鬼,让这些故事跃然纸上,成为一幅幅独具诙谐风格的浮世绘。
  • 缺钙

    缺钙

    尹守国,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7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
热门推荐
  • 完整爱

    完整爱

    不想活了,是吧!她好歹也是宅男女神,死贱男居然敢当众给她难看!只因自己没有被他推到!呀呀个呸!老娘给你点阳光,你就开始灿烂了!看她如何使出降夫八决来,让他跪地求饶!
  • 戒备

    戒备

    你拉紧戒备,我突出重围。许漠南的作战目标,就是突破林浅的戒备与封锁最终抱得美人归,不正经竹马中校和泼辣小女人的爱情故事。
  • 乱世惑君心:绝世倾妃

    乱世惑君心:绝世倾妃

    她,是北漠的公主;他,是皓轩王朝的王爷。再一次机缘的机会下相遇,她立下大志,必要推倒他,可是还没等到她实在她的宏大志愿,他就离开了……………………再见之时两国交战,战场厮杀,纵有千般无奈,她不得不出城迎战………………片段一;初相见,她看到一群人在追杀他,他身着黑衣,一头飘逸的银发在风中缭乱,虽身受重伤,但依然不减冰冷的气息,她提着剑,飞身到人群中大喊一声:“住手,你们这么多人好意思欺负一个人吗?”片段二:告诉你,你今天从,也得从了我,不从,嘿嘿,我可就要来硬的了,她一脸奸笑的将他压在身下,他漠然看了身上的人一眼,我对一个小孩没性趣………………
  • 健康就这么简单:现代人不生病的智慧

    健康就这么简单:现代人不生病的智慧

    本书主要从压力释放、疲劳缓解、心理调节、科学用脑、常见疾病防治、养生保健、运动休闲、名人谈养生与健康等方面讲述健康的智慧,教你做自己的医生,呵护健康。本书最大的特色在于实用性。从现代人的生活实际出发,语言精练,行文简洁,让你轻松阅读的同时,即可尝试。相信看重健康的你绝对不会错过与这样一本书的相遇。
  • 为君解罗裳:妖女倾天下

    为君解罗裳:妖女倾天下

    这东南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要嫁的王爷,是传说中的暴君,杀人不眨眼,嗜血成狂的一个魔君的?圣旨一下,要千家的女儿嫁给东南国国的这个平南王爷,千家一听,仿佛是立马炸开了锅一样的,你不愿意去,我不愿意去,自然,就是由这个痴儿傻儿嫁过去了?
  • 古今战神

    古今战神

    这个故事,发生在他穿越的三年之后!纪连城,一步步成就古今第一战神!
  • 水仙子

    水仙子

    胜利电影小说,电影故事,着眼于电影布局,开辟新篇章。
  • 家有渣夫

    家有渣夫

    世界上最恼火的事,不是买进门五年的童养媳成亲了,新郎官却不是他,而是他终于如愿将那女人赶出柳家庄,他家二弟却立马欢天喜地的把人又娶了回来。遭到双重背叛的他却下场凄凉的被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以上,均只为某个醉死温柔乡的渣夫被人撺掇着下完休书后的黄粱一梦。
  • tf之我们遇见就是缘分

    tf之我们遇见就是缘分

    她叫何乐萌,今年14,来自上海,快要初三了,由于期末考了全年级第一名,父母让她去重庆玩,她闺蜜谢萧萧和陈洛雨正好在重庆,可以一起玩,可是,再去玩耍时,碰见了tfboys,可何乐萌说了一句‘’tfboys,是什么东东,能吃吗?’他们已经石化了,可小凯就笑了,3个月过去了,何乐萌该回家了,他们不舍得,特别是王俊凯,王俊凯不知这么了,她的名字已在他脑海里,爱上了她吗?对,小凯爱上了她,何乐萌也爱上了小凯,他们彼此相约,他们一定要在一起。
  • 自由之路

    自由之路

    身份神秘的子羲,在九水星的达塔合众国救人性命,却被称作死神。他轻描淡写的救下了一个女奴,留她在身边服侍,严加看管却又日日教她逃跑,他到底安着怎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