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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剿灭悍匪

1

出人意料的是,赵辅裕在新婚第二天晚上就跟喻晓钰圆了房,没有柔情,没有温暖,直截了当地将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但是,他们此后的夫妻生活没有甜蜜可言、他睡在练功房里,隔三差五去卧室粗暴地行使丈夫的权力,根本不管喻晓钰是否情愿、是否愉悦,完事后就走,十分干净利落。

同时,赵辅裕发狠地逼着兄弟们练武,就是赵辅承这个即将做父亲的大哥也被他逼着练拳脚,谁不用功,他毫不留情地教训谁。

赵岱聪和宁芝寒将这些看在眼里,心头始终疑疑惑惑的,却不好找他询问。平时,他很少跟家人说话,那种冷峻,那种冷傲,虽然越发具有男人风度,却总让做父母的担心。不过,他不离家出走,甚至没有冷落喻晓钰,也好。

过了些日子,花卉儿生下一个男丁,满月酒办了三天。这天夜里,赵辅裕醉醺醺地进了卧室,冲喻晓钰道:“你那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

喻晓钰心上掠过一阵痛楚。她完整地做了他的妻子,却并没有得到他的疼爱和呵护,他只有在身体需要的时候才想到她,让她从突然的幸福感里又逐渐落进冰窟窿中。

她惊骇地发现,他希望她快快怀孕,到底是他期待有自己的孩子,还是有其他的目的?当她看到他那迫切和恼恨的目光,有点不寒而栗,然后,她被他甩进大床里,不管她愿不愿意,衣服早已被他剥光。

在宁芝寒面前,喻晓钰从不敢表露心头的创痛,更要隐瞒他睡练功房的事。她太过知书达理,太过善解人意,将所有委屈咽进肚子里,却用微笑面对所有人。

花卉儿是算盘精,现在忙着带孩子,赵六爷的生意她便不怎么上心了。喻晓钰却实实在在成为宁芝寒的好帮手,精打细算,点点滴滴,她都想得周到,做得仔细,几个月后,那清瘦的小脸更加清瘦,看了叫人心疼不已。

入冬后,赵家大院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凑钱日”,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堆在大厅里,男人们个个愤恨而又无可奈何,女人们人人不甘却毫无主张。赵辅承、赵辅裕等成年的兄弟都会参与这件事,他们的心里,总会燃起熊熊烈火,又不得不自己浇灭。

凑钱日的当夜,赵辅裕将喻晓钰狠狠地折腾了一番,弄得她痛极了,哭出声来。他火了:“哭什么哭?怪你自己肚子不争气,否则就不用这么痛了。”

她终于爆发:“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是你妻子,不是生蛋的鸡。”

“你只是赵家的儿媳妇,职责就是生孩子。”

她又痛又气又恨,哭成了泪人,却不敢出声。

蓝九爷派人来取银子的那天晚上,赵辅裕在常去的山上不要命地练着功夫,大冷的天,那汗水像下雨一般“哗哗”地往下淌,那一声声虎吼,在夜空里回响,他所练的,已经不只是以柔韧为主的缠丝拳了。他长得俊朗,可此刻那双喷火的眼睛,平添了几分凶狠——不,是家族被欺负的愤恨,也是凭己之力无法扭转乾坤的不屈不甘,原本一身俊雅的风姿,因一身坚韧的肌肉显得粗壮,那神情,也就透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霸气。

他自小学的是程时蕴教的缠丝拳,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者因为家族被蓝九爷如此欺凌,近些年在练功时,常常不遵循程时蕴教授的套路,他任意篡改缠丝拳招式,规定用七分力道运用“缠字诀”,他则要用九分。因此,他的缠丝拳似乎更有杀伤力,尤其在这愤恨情绪中,一块脸盆大的石块被他双手如风般运转一阵后,一个借力,掷向远处,与另一块石头撞击在一起,瞬间发出一声巨响,溅起闪亮火星。

火星四溅中,照亮了赵辅裕半含稚气半含威猛的脸,也照亮了他愤恨而又凌厉的眼。

直到开春后喻晓钰报上喜讯,赵辅裕才像绷紧的皮球歇了气,那脸上才有了些微笑容。喻晓钰害喜害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那模样,才真叫人怜爱不已。也是在她吐得一塌糊涂的一次,赵辅裕的心终于柔软起来,第一次轻轻握住她的手,说了一句暖人心的话:“晓钰,你辛苦了。”

顿时,喻晓钰泪眼婆娑,扑进他怀里,哽咽道:“辅裕,我再辛苦都不怕,只要你不嫌弃我。”

喻晓钰害喜一个多月后,渐渐地好转起来,能少量地吃东西,休息好了,呕吐也少了。赵辅裕的心,从逼着兄弟们练武上收了些回来,有时候会陪着喻晓钰晒太阳,或陪她给孩子绣肚兜,做衣服。当琳儿好奇地来摸喻晓钰肚子的时候,他也会逗逗她。

这年中秋,赵辅臻也娶了亲。

入冬后,蓝九爷的人又来取了银子。腊月里,喻晓钰生下儿子赵贵翔的那天,赵辅裕总算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从接生婆手里接过肉乎乎的婴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两颗清泪滴落在孩子的脸蛋上。喻晓钰见他那副模样,心中十分甜蜜。

赵辅裕给儿子取名赵贵翔,“贵”是辈分,“翔”,则寄予了儿子能像雄鹰那样展翅翱翔的愿望。然而,在孩子满月酒那天夜里,所有人还沉浸在快乐中,赵辅裕悄然收拾起一个包袱,提着宝剑,留下一封书信,毫无留恋地走了。

喻晓钰看到赵辅裕留下的书信,几乎昏厥,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是走了。

宁芝寒看到书信,既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而是给了喻晓钰一句话:“好好抚养孩子。”回到房里,她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眼前浮现起赵辅裕从小到大的许多情景,蓦然发现,儿子不管练功练得多么辛苦,她竟从没有为他擦过一次汗。或者说,儿子不管在什么地方练功,她这个做母亲的,从来就没去看过。

赵岱聪头一个想到的是连夜派人到河包场去找薛代思,结果赵辅裕根本没去她那里。听说他失踪了,薛代思表面上漠不关心,心内却着急,等赵家的人一走,背过身去,泪珠翻滚。

宁芝寒第一次来到程时蕴教赵辅裕练功的山上。

清晨的山上空气清新,一轮红彤彤的朝阳挂在东方的天空,地上的草木还挂着露珠,一切都充满朝气。程时蕴挥舞着软鞭,飞来纵去,身手矫健洒脱。她其实早已看到宁芝寒来了,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宁芝寒也没有喊她停下来,就那样耐心地看着,看朝阳的光辉洒在程时蕴身上,看那个痴爱她丈夫一生的女人虽痛苦却也潇洒自如的人生。

程时蕴终于停了下来,将软鞭绕在腰上后,干练地跃到宁芝寒跟前。

“裕儿走了。”宁芝寒掩饰不住悲伤之色。

“哦?”程时蕴平静道,“他还是走了。”

宁芝寒苦笑道:“裕儿从小到大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这个亲娘在一起的时间多。我管他读书,他不耐烦;你教他习武,他随叫随到……”

程时蕴听出了她心里的酸味,却笑道:“他是赵家的子孙,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他的功夫到底如何?能保护自己吗?”宁芝寒颤声问。

“十个八个江湖三流角色,还难不倒他。”

2

半年里,赵家派人四处打听,赵辅裕杳无音讯,连程云辉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辅裕离家出走,给了赵岱聪沉重打击。他知道这个儿子有可能一去不回,因此对另三个儿子更加严格。二子赵辅臻自小勤学苦读,但他资质有限,总是让赵岱聪既寄予希望,又总是失望,娶了亲,似乎也没有改变多少。三子赵辅亭和四子赵辅玟倒是聪明伶俐,却调皮捣蛋,对读书不是那么专心专意,也偏爱天文地理,不喜欢走科举之路,要他们承担移民教育大业重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日,赵涛得到赵辅裕的消息。原来,有人半个月前在成都看到一个长得像赵辅裕的人,当时那人跟程家的一个弟子打架被抓进了衙门。

赵岱聪立刻派赵辅承去成都。赵辅承的成都之行真是匆匆去,匆匆回。他去监牢里见过被关押的那人了,不是赵辅裕,只是一个长得很像赵辅裕的人。

黄昏,万灵山被笼罩在昏暗的天幕里,山上影影绰绰的树木杂乱极了,归林的鸟儿或是寻找同伴,或是因为饥饿,声声啾啁都显得那样哀切。

赵辅裕失踪大半年毫无音讯,赵岱聪气那不孝子抛却家族的无情,更气自己教子无方。如此费心费力兴办移民教育,与洋教传教势如水火一般,同时与程家为争夺学生而将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却连儿子都教育不好,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赵岱聪在亡父赵万生坟前跪了很久,同时蒙着脸,觉得愧对九泉下的父母大人。然后,他爬上万灵山山顶,俯视着山下的万顷良田,此时是夏季,山上山下虽然一片葱绿,一派生机,却被黄昏的天幕遮住了生命一般。

忽然,他看到一个黑袍女子缓缓爬上山来,虽看不真切,但那袍子太刺眼了。那是薛代思,她是专程来打听赵辅裕消息的,却不敢到大夫第或赵家大院去问,听说赵岱聪在万灵山,就来了。

赵岱聪看着宽大修女袍包裹的弱弱的薛代思,心头涌起一丝怜惜和疼痛。她失去了昔日的开朗活泼,这份成熟与沉静,是用爱情和幸福换来的。他告诉她没有赵辅裕的任何消息,也叫她不要担心。

薛代思无法掩藏对赵辅裕的担心,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担心他遭遇生命危险。

“薛姑娘,你们教的娃娃是不是又增加了?”赵岱聪只得转移话题。

“是,娃娃们虽然学得很吃力,还是学得很认真。”

“增加了人数,也要增加开支,你们承担得起吗?”

“一部分是巴黎传教会拨付,一部分是重庆教会牧区给付,一部分是河包场教民捐赠,倒也不是很困难。”

赵岱聪的目光深邃起来,想到了自己兴办移民教育的艰难。他必须承认,在这方面,得向洋教学习。不管贫富,人们为什么愿意信奉洋教?为什么孔夫子的儒家思想在某些人身上,敌不过洋教的《圣经》?他转而告诫自己,移民教育大业不能寄托在那个不孝子身上,还有另三个儿子和侄子们呢。

天已黑尽,万灵山彻底被黑夜笼罩,让赵岱聪心头充满了迷雾。但很快的,月亮出来了,月光淡淡的,依然让他眼前亮了起来。洋教的免费学校越办越好,他更要加紧建造棠香书院,并且跟李县令好好商量如何号召各村村塾多吸收贫困子弟读书,号召各大家族开放族塾,吸纳外姓人去读书,尽可能减少洋教的渗透机会。

断断续续建了几年的棠香书院,终于竣工了。

棠香书院为建筑群,共有八座两层楼阁,全用回廊相连。八座楼阁分布在四面八方,形成一个严肃的整体。书院坐落在濑溪河畔的香霏阁下,全部使用木质材料,梁柱上都雕刻着精美花纹,色彩庄重而又典雅,气势恢弘而又清新。院里院外花草树木错落有致,环境十分清幽雅致。外墙上有规则地挂着木刻,所刻内容都是先贤名言警句,兼有各先贤肖像。教室里一律悬挂孔子巨幅肖像,配以孟子、庄子等名家画像……一走进这里,就能感受到浓浓的书香味和书卷气。

按照赵岱聪的规划,棠香书院从经费到管理都跟官府毫无关系,完全由湖广人做主,在书院里,会镌刻所有出资人姓名及从事的行业,书院的财务也由会馆指派人监督。赵岱聪设想的棠香书院,既是蒙馆也是经馆,换句话说,就是移民后代可以从启蒙开始在书院里读书,一直到肄业。想做官的,可以读到考中举人那一天;不想做官的,可以读到自认为可以外出谋生那一天;做学问的,可以一边读书一边教书。

另外,棠香书院开设的科目不再局限在八股文或诸子百家,还将开设各艺术门类课目,既可以针对科场考试专门授课,也可以包罗万象,总之能让不同爱好的人学到一技之长。

棠香书院是建起来了,可是,招收学生方面并不理想,原计划要招两百人,几个月下来还不到五十人。

原因之一,洋教势力的扩张,虽然连续几次与各乡场私塾、族塾、村塾发生摩擦,但薛教士多方努力,有更多移民入了教,薛代思负责的免费学校也在扩大。

原因之二,近年社会动荡起来,先前的安定被一些跟官府要钱要粮的民间势力打乱,以蓝九爷为代表的土匪越来越横行无忌,其他乡场的百姓生活在恐惧之中,成年不成年的孩子大多进了程家武馆。

原因之三,做了程家女婿的段胜利用他的聪明才智出谋划策,在移民子弟蜂拥到武馆求艺的情况下,给贫困子弟免一年的学费。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棠香书院冷冷清清,程家武馆车水马龙,程时庆还谋划着要在吴家铺、双河场、协和乡等几个大乡场开设武馆分馆,大有将荣昌境内移民子弟尽数收入程家之势。

棠香书院的长远规划失败了,原先支持的乡绅和商家纷纷撤回了资金,多数人增加雇请程家子弟做护院的人数,“保家”成为大多数人的首要目的。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帮万灵场赶走了其他土匪,蓝九爷索要的银子数量翻倍,不给他四万两银子不罢休。是可忍孰不可忍,赵岱聪咽不下这口气,跟蓝九爷派来的人争锋相对地干了一场,明确表示不再给银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程家咄咄逼人,赵家人忍无可忍,赵大爷等兄弟筹谋着要找程家谈判,没料赵辅亭、赵辅玟两兄弟跟程家几个弟子在过大荣桥时冲突起来,双方大打出手。哥俩只跟哥哥赵辅裕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哪里是程家弟子的对手,被打进了河里。程家弟子又恶人先告状,程云朝带着更多的师弟闯进赵家大院,将所有在家的人打翻在地。

赵岱聪怒火中烧,让李县令将行凶的程家弟子抓了十几个,但程云朝逃脱了。事情闹大,程时庆逼着程时蕴让赵岱聪放人,程时蕴不肯“帮这个忙”,指责他纵容弟子行凶,活该受到法律制裁。

为了救程家弟子,程云辉来求赵岱聪。看在程云辉面上,赵岱聪有心放程家一码,于是两人想了个办法,希望彻底化解赵、程两家的宿怨。随后,程云辉独自一人大张旗鼓地去“劫狱”,被李县令抓了起来。

程云辉在程家的威望比程云朝高得多,程时蕴也特别栽培他,江湖上对程云辉的评价也远远高出程云朝,程时庆怎能让儿子身陷囹圄。在多方调停无果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找上门来,愿意出十万两银子赔偿赵家的损失,并保证不在荣昌境内开设分馆。

十万两银子的赔偿大大超出赵岱聪的预料,赵家人被打得那么惨,自然要收,他为难不知该不该收。

这几个月来,程时蕴都没有露过面,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毫无关系似的,每天都带着程云朝、程云辉的孩子玩耍,程时庆要跟她商量大事,她也一副没兴趣听的样子。赵岱聪想找程时蕴谈一谈,苦于不能与她联系。

3

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许是巧合,程时蕴抱着程云辉三岁的儿子出了程家大院,慢悠悠地往万灵场集市走去。姑孙俩其乐融融,在大荣桥上又看别人钓鱼,惹得白银滩上的商者、船工、苦力频频张望。

程时蕴出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赵岱聪耳朵里,他从赵家茶馆里出来走到桥头,远远地望着程时蕴。

程时蕴牵着孩子的小手慢悠悠走过来,经过他身旁时,才将孩子抱起来,冲他一笑道:“你也在呀。”

“我怎么办?”

“该惩罚的惩罚,该安抚的安抚,怎就难倒你啦?”

“这样的话,这疙瘩非但没解开,反倒越系越紧了。”

“紧就紧吧,总有解开的时候,现在解不开,或许是疙瘩结得还不死,死水若起微澜,时机或许就到了。”然后,她又笑了下,走了。

程时蕴不像过去那样冲动和激愤了,四十出头的女人,多了几分稳重与冷静,看起来还是那样年轻貌美,可是,在她走过身边的刹那,赵岱聪瞟到了她鬓角边的几根白发。她含饴弄孙的模样,第一次给了他“她老了”的感觉。难道他不老吗?虽四十出头,却已是做爷爷的人,真是岁月无情,人也无情。

赵岱聪收下程时庆送上门来的银子,也将程云辉及程家众弟子释放了。十万两银子放在赵家大院,几大箱子呀,赵家人等着分去他们挨打的赔偿,可赵岱聪不让他们动,他要想一个办法好好处理这笔银子,挨打者获得赔偿天经地义,但用不了这么多。

不料,银子没放暖和,蓝九爷派人潜入赵家大院,将赵辅承等几兄弟的共六个孩子给劫持了,还扬言:赵家不把十万两银子送上李家寨,那六个孩子就死路一条。

在荣昌,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案,李县令着了慌,知府赫瑞达亲自坐镇荣昌指挥如何救人,总督海刚也派人来协助。失去孩子的女人们成天呼天抢地哭,男人们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岱聪的心在片片碎裂,一切的一切都落到他头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棠香书院计划失败,社会舆论压力很大,都说他急功近利,甚至茶馆酒肆里有不少人议论他拿别人的钱为自己的前程铺路,拼命想办成像模像样的书院来取悦乾隆皇帝,以获得授予实职的恩宠。兄嫂们怪他办书院办成了赵家的灾难,失去孩子的侄子、侄媳们虽然不敢有谴责之言,但看他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几天时间里,赵岱聪急得嘴巴里起了血泡,总感到一阵阵手脚冰凉。赵辅裕失踪近两年,孩子都快两岁了,他还是杳无音讯。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样的打击和折磨,让他憔悴不已。

蓝九爷指定赵岱聪亲自将银子送上李家寨,除了挑银子的人,不许带一个人。

将孩子救回来后再想办法消灭这股顽匪吧。几驾马车驶出了荣昌城,围观的百姓说什么的都有。赵辅承等人骑马跟着,他们想跟着去,却不能去。

过了广顺场,赵岱聪勒住马头让赵辅承等人回去。赵辅承等人心有不甘,也只得回转。

这时,程云辉带着五个师弟风驰电掣般追来,他是来跟随赵岱聪上山的,且和五个师弟一起扮作挑银子的家丁。赵辅承等兄弟急忙下马拜谢程云辉,这一刻,两家人心里没有仇怨,只有友情。

赵岱聪看到程云辉,又想起了赵辅裕,心内酸楚,却稍感安慰。

上了李家寨,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忽然从两边的山坡上涌出来上百人,他们打的是蓝九爷的旗号,行的是抢劫银两的事。纵然有程云辉护送,也还是不敌李家寨的土匪。程云辉最主要的目的是保护赵岱聪的安全,结果,一场厮杀后,银子被抢,赵岱聪、程云辉等人也被捆绑上了李家寨。

蓝九爷高坐在大堂里,让人将赵岱聪带来,“哈哈哈”狂笑着一刀割开绳子,狂傲地说:“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贵客呢。赵大人,请坐,请坐吧。”

赵岱聪怒火冲天,吼道:“姓蓝的,我带钱来赎人,你却在半道上抢了银子,到底什么意思?”

蓝九爷脸上的横肉笑得挤成一团团的,让人恐怖不已:“意思就是九爷要你限期重新拿十万两银子来赎人,否则,那几个娃娃头就要成老子的下酒菜。”

赵岱聪气急攻心,差点吐血,心里真是悔不当初,指着蓝九爷的手一个劲发抖。

蓝九爷又道:“赵大人,你别动怒嘛。你看,你们赵家有钱给穷鬼娃儿免学费,有钱办诗文赛,有钱修桥呀铺路呀,还有钱修那狗屁书院,多可惜呀!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你再送十万两银子来,九爷就让你带回那几个娃儿。以后每年给九爷十万两银子,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做朋友,我保证没人敢到你们赵家甚至万灵场要一分钱。怎么样?”

赵岱聪眼睛很花,但他不能昏厥,要保持理智才能营救孩子们。他努力平复愤恨情绪,不得不假意答应。他又要求看看孩子们是否平安,蓝九爷同意了。

赵岱聪在程云辉搀扶下跟着一个土匪来到一间屋子里,孩子们被关在这里,已经哭得累趴下了。都是两三岁的娃娃,赵岱聪心碎而又愤恨不已。孩子们看到赵岱聪进来,一起扑过来抱着他的腿大哭。赵岱聪抱起赵贵源,强忍着眼泪告诉他们,很快会带他们回家。

几天后,赵岱聪带着新筹集的十万两银子又来到李家寨,如数交给了蓝九爷。蓝九爷拍着赵岱聪的肩膀说他够义气,够爽快,还跟他喝了“合作”酒。随后,赵岱聪和程云辉带着孩子们下山。

在山脚下,赵岱聪碰到一个弯腰驼背的丑男,他拉着一个被反剪双手的蓬头散发的女人从后面快步走来。也不知怎么的,那丑男一脚踩到一块石头上,恰好摔在赵岱聪身边,惊得他们赶紧将孩子们抢到一边去。

丑男却狠狠地瞪了赵岱聪一眼,恶狠狠道:“没长眼睛哪!给老子滚开!”还给了他胳膊一拳,骂骂咧咧地走了。

4

一个月后,官兵与土匪在李家寨展开了一场生死决战。赫瑞达派出数百绿营军,一部分分散化装成江湖人潜入李家寨,一部分化装成老百姓悄悄住进了附近农户,一部分绿营军从正面攻打。

蓝九爷一向瞧不起官兵,他和官兵正面拼杀时,先期潜入的官兵也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蓝九爷的人马虽然凶残,但到底敌不过如此多的官兵,很快被官兵杀得落花流水。蓝九爷见大势已去,便从一条密道逃跑,却在密道出口被那驼背丑男拦住。

蓝九爷惊喜地喊:“丑儿,救我!”

但见寒光一闪,驼背男一刀砍断了蓝九爷的左胳膊,痛得他哇哇大叫:“丑儿,你是谁?”血流如注,那只断手手指犹自颤动着,蓝九爷捂着伤口跪了下去。

驼背男迅速挥起第二刀,蓝九爷要格开那一刀已不可能,从手肘处又被砍断。他一脚踢去,驼背男快如闪电,横刀一扫,将他踢来的右脚砍断。蓝九爷瘫在地上,痛叫:“你到底是哪个?”

驼背男这才收了刀,眼睛里射出仇恨的火焰,挺直了脊背。那张丑脸上泛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光,傲然道:“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赵——辅——裕!”

“赵辅裕?”

“哈哈哈!”赵辅裕仰天长笑几声,“小爷这两年自毁容貌,认贼作父,等的就是今天。”见蓝九爷张嘴要说话,却啥也说不出来,“你想说什么,小爷一清二楚。若非如此,如何能献计献策取得你的信任?若非如此,如何能逼得我爹乃至各级官老爷痛下决心剿灭你们这帮狗贼?你没想过小爷一个外地人为什么能轻而易举潜入赵家大院劫走几个孩子,也没想过那二十万两银子如何来得如此顺利,哈哈哈!这就是天要亡你这狗贼。”

蓝九爷被赵辅裕乱刀砍死。赵辅裕提着他的人头一路下山,觉得十分痛快,全身涌动着一股神奇的力量,这山清水秀的李家寨,见证了他的智慧与神勇,那濑溪河的水,终于洗刷了蓝九爷带给赵家的耻辱。

赵辅裕当年离开家后,获得了一位高人给他的毁容药水,然后带着几个江湖朋友假装被官府追杀的小土匪上了李家寨。为了取得蓝九爷信任,他杀过路客,也抢过姑娘上山给蓝九爷发泄兽欲,他一步步成为蓝九爷的心腹,并被他收为义子。

那日,赵岱聪第二次送钱来赎人,赵辅裕巧妙地撞了他一下,其实是给了他一张小纸条,上面简明扼要地写了李家寨的兵力部署情况。于是,赵岱聪与官府周密部署,终于一举歼灭了这股悍匪,还捕获了几十个活口。

李家寨悍匪被一网打尽,确是大快人心,赵辅裕这个叛逆家族的不孝子,一下子成了保卫家族、安定地方的功臣,算是挽回了自己的名誉。他不爱说话,却用行动证明了作为赵氏子孙的责任心。

当天夜里,父子俩进行了一次亲切谈话。赵岱聪重新认识了儿子,赵辅裕却跪在他面前,说:“爹,孩儿让您受惊了。”赵岱聪刚强如此,仍然泪水翻滚,紧紧将儿子抱在怀里。

赵辅裕重新跪在宁芝寒面前。母亲抚摸着儿子脸上被药水毁坏的地方,那眼泪就没有断过,颤声道:“裕儿啊,你要去做这件大事,为什么不跟娘说明白呢?”

“说了,娘还会让我去吗?”

“我就说,你心里那么不喜欢晓钰,为什么能那么快跟她生了孩子,原来你……原来你知道这一去生死难料,要给我们留一个孙子……儿哪!我的儿!你受苦了……”

喻晓钰抱着儿子在卧房里等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岁的孩子在她怀里笑得灿烂极了,不停地问这样那样的问题。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是喻晓钰唯一的指望,如今丈夫成为英雄回来了,她头上就满是晴天啦。

赵辅裕推开房门,定定地看着那对母子。喻晓钰走到他面前,让孩子叫爹。孩子一点不认生,脆生生地叫:“爹!”

赵辅裕看到儿子如此聪明伶俐,突然涌起一种幸福感。他接过孩子,孩子摸着他脸上的伤痕问:“爹,这是什么呀?”

他却冲喻晓钰道:“我变丑了。”

她泪眼迷离,却含笑道:“不,你永远是我最英俊潇洒,最高贵骄傲的丈夫。”

次日一早,在赵辅裕到往日与程云辉常练功的山上,程时蕴和程云辉已在等他。程云辉带着儿子在一旁玩耍,程时蕴含笑看着他,说:“裕儿,欢迎你荣耀归来。”

赵辅裕跪下去,却仰头道:“若非姑姑鼓励和支持,焉能铲除蓝匪势力?”

她将他拉起来,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这伤痕也许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淡的。”

“姑姑?”

“要是我那朋友的药水永远将你变丑,我如何跟你父母交代?”

这一刻,赵辅裕心中对程时蕴的感激溢于言表,他觉得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原来,两年前他离开家的那个夜里,只有程时蕴为他送行。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拥抱了程时蕴,这个爱他父亲也被他父亲爱的女人,确实是他第二个母亲。

剿灭了蓝九爷一伙,不光赵辅裕扬名立万了,赵岱聪也觉得扬眉吐气,数年来为此所受的委屈,一下子全部消散,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些年不得不“妥协”是一种什么滋味。

赵岱聪跟智禅大师下了整整半天的棋,他内心的高兴溢于言表,那棋也就下得很是顺手,几乎每盘都赢,也不知是不是大师故意让着他。大师一直平静地跟他对弈,今日赵岱聪一改往日稳打稳扎的棋风,变得十分凌厉,丝毫不给大师留情,每落一子都十分果断。

直到夜幕降临,已经看不清楚棋子,赵岱聪才像如梦初醒一般,急忙起身拱手道:“大师,今日我……请海涵。”

大师依旧坐着,捋须笑道:“施主的心情,老衲全然能体会。李家寨被平定,笼罩在你头上的乌云便散开啦,真是可喜可贺。”

“对悍匪蓝九爷,我真是恨到极点,除此之外,此生从未如此憎恨过什么人。”

“令郎智勇双全,好好教导,将来定大有作为。”

赵岱聪欣慰于儿子的大智大勇,两次送上山的银子也大都追了回来,他脸上现出少有的舒心笑容。他将银子还给赵家各房后,赵辅裕被授予县绿营军把总之职。赵辅裕感念程云辉冒险护送父亲上李家寨的情义,推荐他为绿营军副把总,也得到李县令及知府赫瑞达的同意。

程时庆非但不感激赵辅裕,而且逼着程云辉辞职。程云辉虽对官场感兴趣,却也不能不拂了赵辅裕的好意。在剿灭蓝九爷这场战役中,程云辉身先士卒,确也立下不小的功劳,且蓝九爷的两个儿子也是被他擒获的。

赵辅裕做了绿营军把总后,非常严厉地训练士兵,很快,绿营军面貌焕然一新,原先那些懒懒散散甚至专门欺负老百姓的兵丁无不佩服赵辅裕的神勇,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偷奸耍滑。

随后,赵辅裕又带领队伍清剿了活跃在县内的几股小势力土匪,荣昌百姓的安全问题得到大大改善,谁提起赵辅裕,都会竖起大拇指。连带着,到棠香书院来读书的移民子弟渐渐多了。

一年后,乾隆皇帝退位,皇十五子颙琰即位,是为嘉庆皇帝。在嘉庆登基为帝的喜庆日子里,朝廷开了恩科,天下读书人跃跃欲试,希望能拔得头筹,进士及第。赵辅承决定参加这次考试,誓要夺得状元,为自己,为赵家获得一个实职官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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