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的小径尽头,高耸着一座烟色的建筑,静静地将一角探向广袤的原野。
传说中的燕翼围,仿佛善于持家独当一面的惠安女人,默默地等候在杨村的村口,任凭春风拂过额头,依旧宠辱不惊。
我并不曾预想到,自己竟然是夹随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来看望仰慕已久的围屋,对于这种历史的烙印或者废墟,其实应该在流浪的途中独自去慢慢抚摩的。高而直的墙体森严地逼向天空,如同一个比例失调的平面。脚步声在短暂的嘈杂之后,留给巷道一片空寂,禅林一般幽深。
终于转到了围屋的正面,竟没有恢弘的门楼,矮矬的正门其貌不扬,阴刻的“燕翼围”三字更是毫无张狂。但它却厚实,绝对管用,三重防御机关,将围屋打造成铜墙铁壁。从门口仰望,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天井里,苍穹被剪成一个毡顶。时光已经在围屋的每一个角落涂抹上了一层暗色的漆,楼梯、走廊、檐角、木柱、砖块,无不令人联想起老人送别夕阳的身影。倒是楼廊前晾晒着的各色衣物,无形之下添了几分彩。
我一层层环绕一圈,脚步小心地落在木板上,似乎稍不留神,就要崩塌了一般。柴扉上几乎都挂着锁,透过缝隙,依稀可以看见灶台、板凳、瓷碗,堆放得最多的是稻草。除了游客,没有遇到谁。那些主人,想来,正当春插之际,他们该到农田里忙活计去了。攀登到最高的第四层,发现有许多瞭望孔,由此可观察到围屋外的情形。更容易引人追怀的是那些枪眼,作为峥嵘岁月的见证物,它们曾经与主人们演绎了何等的传奇人生。也许是明末清初的烽烟,也许是民国年间的匪情,也许是蹉跎岁月的争执,我在想象那些远去的背影。
没有谁还会记得赖氏兄弟,这燕翼围的缔造者。二十七年的工夫,历经三代,其工程之浩繁,其用心之执著,不得而知。再不担忧“庐舍已为灰烬,闾井萧索,鸡犬不闻”的灾难重现了,大门一关,举家举族人过起世外桃源的日子,且不管它刀光剑影、朝野更替。燕翼围,在风雨之中缄默其言。客家人的风花雪月,客家人的企盼和眺望,便交给后人胡乱猜度了。
时光逝去了,逝去的人,正成为围屋里的怀念。
时光飞转,围屋里的一切,将成为我们旅途中的一个亮点。
倚靠着高墙,我想象女人将衣物与爱情一道晾晒的样子,想象男人如同子弹啸叫一样的嗓音,想象孩子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朝着天空发呆的情景。燕翼围啊,历史的书写为何那么苍白,它一定忘记了,你的胸膛里,有一条南方的河流在奔腾。
临走前,我在围屋前的水井边停留了好一阵子。村庄是那样的安静,阳光仿佛是不小心从春风的衣角上滑下来的。无意间,我回头看见燕翼围的正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两个幼儿,一个靠着门口打量我们,一个正努力地往门槛外迈。我心神一动,高高的燕翼围瞬间活了起来,它正张开双臂,想拥抱什么。
2005年10月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