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庐山之麓,终于有了些冬天的意思。寒潮浸淫着秀峰。
也许等了许久,疲惫的旅人已然失去了新鲜的感觉,我是在一种清冷的心境里走近这座山这座峰的。
一牌楼矗立在路的尽头,将视线拽到了两边的对联上,道是:“山瀑南道泻木叶四时春,日暝不知去鱼鸟会留人。”想必这样的处所,定然只容闲情偶寄的隐者出没,如我等凡夫,自是叨扰之徒。整座山,唯有我们一行人,一边闲谈,一边上了吊厢,乘索道直奔山顶。雾气朦胧,仿佛一个月夜。迎面飘来的吊厢底部,常有冰溜条垂挂,晶莹闪亮,像乡村谁家屋檐深冬的情景。脚下的树,红的,绿的,黄的,冠顶戴着残雪,很有几分童趣。山间动辄滑落几声鸟啼,多的是寂静,那些高高隐居在云雾里的山峰,尤其像沧桑度尽的坐禅者。
那该是塔,那该是小屋,我隔着冰冷的吊厢辨认。忽然有隐隐约约的流水声,轻柔地飘过耳际,仔细看去,又是雾色苍茫。右侧夸张地呈现一派悬崖绝壁景象,一条玉带若隐若现,如同一抹石罅隙。同伴猜测道:“恐怕那就是秀峰瀑布了。”
我不信,虽说是隆冬,但闻名遐迩的秀峰瀑布,总不至于萎缩到如此程度吧?
那悬崖绝壁逐渐清晰,越来越雄伟,一道道粗犷的银白色线条交织在壁上,构成绝妙的一幅岩画,有山水,有亭台,青色、黄色、灰色融合,在雾中缓缓展现。我忽地一震,那缥缈的玉带竟然似乎在颤动。是瀑布。是一线窄窄如丝带的瀑布。
现实令我心弦一断,曾经雄风万丈的秀峰瀑布,竟然出乎意料地弱不禁风。我担忧,寒风一起,这仅剩的一线流水便可能被刮到天涯海角。我的确心有不甘,吟诵了二十几年的理想瀑布,寻觅了多年的神奇佳话,却是这等不堪风雨。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何其磅礴的景象,何其脍炙人口的诗篇,何其经典的山水画卷,在今天的秀峰,只成了心头念着的一个梦。
一串碎珠飞扬而下,瞬间即逝。在弥漫的云雾中,在嶙峋的怪石前,这一景象显得格外凄美。瀑布的左侧,斑驳的岩石层层叠叠,酷似一群戴头盔的武士侧像,眉目轮廓分明。我良久凝视着眼前的瀑布。当寒风起时,我若有所思。其实,历经了千年变迁,秀峰瀑布依然在作着最后的努力,最后的拼搏,单凭这一点,便足以令世人不可轻薄。
索道边,忽然出现一尊白色雕像。我当即说:可能是李白像了。近前一看,果真是那个永远醉着的诗仙。他背着手,逆瀑布而立,孤独地守望一山的风景。也许连他也不忍目睹如今瀑布瘦削的身影,宁愿背对瀑布,保留那份曾经的畅想、那份快意的人生。
我们还是坚持去探望了瀑布的源头。一湾清澈的涧水穿过岩石的羁绊,不绝地朝悬崖一次又一次纵身而下。壁上,刻着“银河”字样。水声悠缓,没有丝毫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或许是枯水的原因,或许秀峰瀑布正渐渐走进历史,要留给后人一个猜想、一个悬念、一个惆怅的怀念。一片雪色透过竹林,使山间添了几分寂寞。
冷寂的我,蹲在那块有字的岩石前,固执地留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走进这座山峰,更不知道这瀑布还有多长的生命旅程要跋涉。我只想记住曾经的一次寻找,一次还愿。
水声,穿云破雾,单调地在山谷里发出孤零零的叹息。
2004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