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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品特戏剧中的疾病隐喻(9)

艾斯林认为:“当阿斯顿向戴维斯说自己曾经在一家精神病院接受过电击治疗的时候,他无法抵制一种诱惑,就是要让兄弟二人互相争斗,以使自己处于有利地位。因此,戴维斯成为人类原罪的化身———傲慢、缺乏人性、对自己的过错一无所知。”[118]正如福柯所言,权力无处不在。权力不仅存在于国家宏观政治之中,也存在于平常的芸芸众生当中。患了某种疾病本来是人之不幸,然而在这个异化的世界里,病人却不一定能获得别人的同情,人与人之间缺乏温情,剩下的只是利益,为了占有生存空间,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恩人,哪怕这位恩人患有疾病,也不能有半点的怜悯,却正好可以利用他的这一缺点攻击他、压制他、打击他。在《看管人》中,疾病被多次被利用,成为控制与反控制、联盟与反联盟的工具。根据阿斯顿所言,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病,然而,他却被强行送进了精神病院,并被按在椅子上进行电击,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变得思维模糊、行动缓慢、表达不清,因而房子的看管权也交由弟弟米克接管。阿斯顿对过去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可见他所说不虚,也许他的第一次疾病就是空间争夺的牺牲品,疾病被米克利用。当然,也不排除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阿斯顿想利用自己的疾病博取戴维斯的同情,以稳固自己的联盟。疾病的另一次被利用是米克向戴维透露阿斯顿有病。也许,他是想离间戴维斯跟阿斯顿的关系,将戴维斯从阿斯顿身边拉拢过来。也许他是出于另外一种目的,那就是获取戴维斯的信任,探寻他的真正目的。戴维斯也利用了疾病,他本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街头流浪汉,用他的话说,就是“从未做过梦”,然而阿斯顿把他带回家中,使他开始有了非分之想,他的私欲不断膨胀。后来他在米克面前反复提醒阿斯顿是疯子,他是想利用阿斯顿的疾病缺点将他驱逐出门,最后他竟然掏出了刀子。戏剧中的三个人都利用了疾病,疾病在联盟与反联盟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品特通过这一看似荒谬却确实存在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利益至上、缺乏情感的异化世界。

利用疾病以实现自己的目的在品特的另一部剧作《茶会》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卫浴设备公司的老板迪森( Disson)招聘了一个新的私人女秘书温迪( Wendy) ,温迪性感撩人,老是不停地把左脚靠到右脚上,或是把右脚靠到左脚上。迪森对温迪简历中显示的上次快速离职感到迷惑,于是追问原因,温迪说那是因为以前的老板上班的时候总是在不停地摸她。迪森接受了温迪作为私人秘书。不久,迪森再婚了,妻子戴安娜( Di-ana),跟随她一起进入迪森家门的还有戴安娜的哥哥威利(Willy),迪森先是不同意威利到自己的公司上班,在威利的劝说下,虽然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妻子与威利在同一办公室上班。这样,威利与戴安娜,迪森与温迪就在有一个通道相连的两个办公室工作。

迪森是个利用疾病的高手,一次,他声称眼睛痛,叫秘书温迪用丝巾把自己的眼睛蒙住,于是当温迪给客户打电话时,像温迪的前任老板一样,他开始摸温迪,只不过,他的眼睛是系上了丝巾的,温迪看起来也不反对。这时,对面办公室的威利叫温迪过去,办公室的门关上后,传来了故意压抑的各种笑声,迪森揭开丝巾,想通过钥匙缝观看里面的情况,然而这时门打开了,妻子戴安娜站在面前,房间里的人好像很正常,迪森找了个借口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了。

每天上班,迪森都玩着同样的把戏,并且不断地用物质引诱温迪,显然,他们发展成了情人关系。然而,迪森对妻子与威利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多次话语中透露出这种怀疑。终于,迪森决定要举办一场茶会来庆祝他跟戴安娜的结婚纪念日,当然,他的用意并不仅仅于此,他要用茶会及自己的疾病来消除或是确认自己的怀疑。迪森的父母、两个儿子约翰及汤姆,迪森的好友、医生迪斯雷一家以及戴安娜、威利及温迪均参加了茶会。大家欢声笑语,只有迪森眼睛蒙着丝带,静座不语。大家也当他是个盲人,视之为不存在。渐渐地,客人们分成了三组,迪森的父母是一组,迪斯雷与迪森的两个孩子是一组,剩下的三个人:温迪、威利与戴安娜也是一组。迪森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最后一组。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威利与戴安娜邀请温迪一起到西班牙度假,而这完全违背了迪森的本意,因为他已拒绝了跟他们去。接着他们三人的动作越来越亲密,迪森看见威利与戴安娜互相爱抚,而温迪的鞋子在地上,人到哪里去了呢?迪森终于忍受不了,他双眼一黑,休克了过去。

《茶会》的内容模棱两可,让人难以捉摸,好在品特在写作戏剧《茶会》之前,以相同的标题写了一部短篇小说,与戏剧不同,小说《茶会》是以迪森作为第一人称进行写作的,他的思维在小说中得以完好展现,戏剧《茶会》与小说《茶会》结为一体,为更好地理解这一剧作提供了辅助。显然,眼疾被迪森利用,作为实现自己个人目的,控制他人的手段。迪森与温迪的前任都有摸弄温迪的心理,然而,借助于眼疾,迪森避开了尴尬,以游戏的方式轻松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为了获得妻子、妻子兄弟及温迪的真实情况,迪森又故伎重演,通过自己的好友———医生迪斯雷的帮助,假装眼疾加深,终日带着丝巾,以放松他们的警惕。他精心策划的茶会为观察这些人提供了大好的机会。然而,他也可能是自己伤害了自己。乍一看来,勾引上温迪是他的得意之作,然而,也有可能是温迪故意勾引他的,她似乎本来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在最初的面试之时,她就老是做出撩人的动作,不停地把左腿搭到右腿上,右腿搭到左腿上,作出性挑逗,她在抱怨前任老板对自己的骚扰时,其实也不是那么的痛恨:

温迪:他总是不停地摸我,迪森先生,就是这样。

迪森:摸你?

温迪:是的。

迪森:摸哪儿?(快速地)那你一定很烦的了。

温迪:嗯,坦白地说,如果一直摸会很烦。

(短暂停顿)

迪森:你喊叫吗?

温迪:喊叫?

迪森:他使你喊叫吗?

温迪:喔,只是一点点,通常,先生。

迪森:怪物。[119]

温迪的话语中充满暧昧和挑逗,她只是反感前任老板对她不间断地抚摸,这使迪森充满了想象,面对迪森的富有深意的继续询问,温迪所回答的“只是一点点”更是给他留下了更大的想象空间。过了一段时间,当迪森假装眼睛看不见,再去抚摸她时,她一点也不反对,并顺从迪森的意思躺到了桌子上。在此之后,她又多次挑逗迪森,也许,在她的眼中,迪森才是她的猎物。最后,在茶会上,她接受了威利与戴安娜的邀请,与他们一道前往西班牙度假,并似乎与他们一起淫乱,这大大刺激了迪森。由于假装有病,迪森还受到了妻子与威利的伤害,他们把他当成了真正的病人,威利在公司中越来越反客为主,虽未有明显的语言证明,但有可能他真的不是戴安娜的哥哥,因为他竟然与戴安娜淫乱,抢走了他的妻子,又与温迪淫乱,抢走了他的情人。目睹这些情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迪森休克了过去,他可能真的要失明了。就像其他威胁喜剧一样,戴安娜、威利与温迪作为房间外面的闯入者,给迪森带来了巨大的伤害。然而,这一切的观察从未有铁一般的证据,因为迪森的观察也总是隔着丝巾,让人怀疑是不是他的臆想而已。也许,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如同《微痛》中的爱德华,产生于无端的怀疑。利用疾病,迪森实现了自己的目标,然而,他也受到了伤害。疾病就这样被利用,成为控制对方、获取控制权的工具。

在品特的另一部戏剧《月光》中,疾病则成为了检验亲情的试金石。病人安迪躺在病床上,处于临死状态,他的妻子贝尔陪伴在旁,安迪迟迟没有咽气,他正在等待两个儿子来看望自己。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跟妻子回忆起此前的人生,他们的青春、情爱以及相互背叛。然而,虽经多番联系,他们的儿子弗雷德和杰克却不肯来见。他们躲在一间出租屋中以令人难以听懂的语言谈论他们的父亲,他们的话语中包含着对父亲的复杂情感。他们既表现出对于父亲的崇拜,却又表现出对父亲的厌恶。在父亲即将死亡之际,他们也不愿去面对或弥合这情感构成的巨大的鸿沟。而在另一时空里,安迪与贝尔的女儿布里奇特,虽然远不可及,却连接起生命与死亡、关爱与愤恨。

在这里,无从知道是否安迪故意装病,甚至品特也没有刻意地介绍他患的是什么病,然而,疾病却成了检验各人思维与情感的工具。在病人临死的背景下,安迪与妻子的隔膜几乎烟消云散,虽然安迪对待妻子态度粗暴,言语横蛮,然而这只是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在死亡阴影下的恐惧心理与见儿子一面心愿难偿所产生的焦躁情绪。他们彼此毕竟敞开了心扉,所展露的不仅仅是彼此情感的依附,也有彼此情感的背叛。然而,也正是在临死之际,安迪与妻子的陈述真实地展现了现代夫妻的情感实质,夫妻之间并非全是真诚,时常也有欺骗与背叛,而这一切,又与现代人喧嚣生活中的情感孤寂密切相关。而疾病更考验了安迪与儿子们的关系。在安迪自己的印象中,自己是一个受到尊敬和赞扬的领导,为事业努力奋斗。而在他的儿子们看来,他们的父亲报复心强、凶狠而又傲慢。然而无论是安迪的妻子贝尔,还是他的情人玛丽亚,还是他们的两个儿子,都承认他是一位成功的男人,但昔日的辉煌代替不了现实中的无奈,事业、朋友、情人取代不了现实中最基本的亲情渴望———父子的亲情,戏剧中荒诞的是两个儿子就在隔壁的房间,然而却对母亲的召唤置之不理。当从听筒中再次听到母亲的电话时,他们竟然假装不知她是母亲,而谎称自己是洗衣公司的工人。安迪虽然与两个儿子的实际距离近在咫尺,感情却远如隔着千山万水,这种隔膜、失去儿子亲情的威胁、对死亡的恐惧一直存在于他的思想中,展现了安迪作为社会人的成功,却抹不掉亲情缺失带给他的人生痛苦。

安迪对两个儿子充满期待,然而现实远比他期待的糟糕,他的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杰克27岁,弗雷德28岁,然而他们都“游手好闲、懒惰贪玩”,年轻、健康却都不愿意工作。安迪期望儿子能够像自己一样独立生活,积极上进,但儿子在装饰简陋的房间里玩着名字游戏,没有想要工作的意思,靠国家补贴以及母亲偷偷的接济而生活。大儿子只会终日幻想,小儿子只愿意待在床上,他说:“待在床上更舒服,在床上待着更适合我,我不喜欢出去跟陌生人打交道,诸如此类的事情。”[120]他们不愿意来到现实中,看来,父亲期望儿子独立自主生活的希望注定落空。儿子虽然不成器,即将死亡的父亲仍然不忘呼唤儿子:“他们在哪儿?他们在外面等待着吗?他们为什么不进来?”

在该剧的开头和结尾,在朦胧的月光中出现了安迪跟贝尔的女儿,她孝顺体贴,体谅父母、深爱着父母,与父母心灵相通,时常安慰安迪和贝尔。也许,她并非真的存在,只是代表了安迪和贝尔的理想情感归属。

疾病就像一面镜子,人性的种种弱点在它面前纤毫毕现,人类社会的种种丑恶在它面前一览无遗。《看管人》中的戴维斯对于疾病的利用,展露了人类可怕的贪婪之心;而《茶会》中各方对疾病的利用,讲述的是引狼入室的故事,社会处处是陷阱,充满危险;《月光》中对疾病的利用,测试出来的不仅仅是安迪家人的真情实感,也是现代家庭的情感缺失及伦理丧失。微观政治语境中的疾病隐喻着不和谐的社会个人关系。

三、女性政治中的疾病

在《国际人权公约》中,规定了女性享有三个方面的权利,一是妇女的公民和政治权利,包括选举权、被选举权和自由权;二是妇女的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例如工作权、财产权、劳动保护权、同工同酬权、教育权等;第三是由于妇女的生理特征所产生的权利,例如生殖健康权、生育权等。然而,现实世界表明女性离实现这一目标可谓遥遥无期。“女人不过仅仅是个子宫而已”[121]“对于男人而言,女人所表现的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性感动物,她就是‘性’ ,其他什么都不是”,[122]由于历史的原因,妇女在社会中被视为生殖工具,被视为社会的附属,难以享有跟男性同等的权利,她们被称为“第二性”。所谓的女性政治就是女性在社会中争取自己的权利,力图享有跟男性平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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