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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词(7)

庆春宫

〔庆春宫〕,《词谱》卷三十:“一名〔庆宫春〕。此调有平韵、仄韵两体。平韵体始自北宋,有周邦彦诸词。仄韵体始自南宋,有王沂孙诸词。”《填词名解》卷三:“庆春宫〕,越调也。”《全宋词》所收诸词,凡平韵体者名〔庆春宫〕,仄韵体者名〔庆宫春〕。

周邦彦本词双调102字。上片51字11句4平韵,下片51字11句5平韵。越调。

《清真集》毛本题作《悲秋》,《草堂诗馀》、《花草粹编》题作《秋怨》。

又《词谱》:“此调押平韵者,只此一体,宋人俱依此填。”

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华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有宋一代被誉为“负一代词名”(宋·张炎《词源》下)的周邦彦,其词在当时即广为传唱,有“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陈郁《藏一话腴外篇》)之誉。〔庆春宫〕乃其代表词作之一。

写羁旅怀人。上阕主要写旅途,“满纸秋声”;下阕写昔之遇合,“一片春光”。结构清晰,开阖自如,前后对照呼应,独具特色。

上阕写羁旅之情,离思之苦。

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发端即用一对偶句铺写勾勒旅途秋色,从云、山着笔,入目而来的是秋云、平冈、山围、寒野,路转峰回,“一片孤城万仞山”的意象,展现出古老中原原野的暮秋景色。“寒”、“孤”二字,使山、冈、云、野、路、城一切景物都笼罩在一片孤寒凄凉的氛围之中。“渐”字绝妙。以景托情,既写词人行色匆匆,又写词人跋涉劳顿盼望歇息的心理,词人的羁旅愁怨由景物和盘托出。“孤”字传神,写城之孤,乃词人孤寂心境的反映。

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在充满愁怨的画面上,又点缀以柳、鸦、风、雁。“衰柳啼鸦”其色萧条、其声凄切;“惊风驱雁”其景哀绝、其鸣凄厉。激励词人,才有“动人”之谓,动人心弦,使人心惊。“动人一片秋声”,又在上文层层铺叙,字字渲染的基础上,直抒胸臆,抒写羁旅之情、离思之苦。柳、鸦、风、雁,已使羁旅之人愁情倍增,更在其前冠以“衰”、“啼”、“惊”、“驱”等有色有声,声色俱厉的动词,将愁怨之情更加深化,此种笔法正是“勾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勾勒便薄,清真愈勾勒愈厚”(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惊风驱雁”,本南朝宋·鲍照诗:“穷秋九月落叶黄,北风驱雁无雨霜。”(《代白硋曲》二首其一)

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词人在景色描写中,将写景、抒情、叙事熔铸于一炉,刻画出一位沦落天涯的游子形象。前三句写当日事;“尘埃憔悴”则是多日积累;上结以“离思牵萦”。那憔悴的容颜,那倦游的情态,乃至内心的愁苦,被描摹得形态逼真。展示出一幅秋日黄昏、烟尘迷濛、疏星暗淡的朦胧景象。那倦态愁情正如强焕在《片玉集序》中所说的“抚写物态,曲尽其妙”。“尘埃”三句,写旅人黄昏之际意欲投宿的心情十分沉痛。“离思”无法排遣,“生怕黄昏”揭示出憔客倦态的愁苦之因。真是“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

过片承上文“离思”二字,写昔日欢会时情景,幻化出一片奇丽风光,一派花团锦簇。结上起下,追忆往事,内容陡变。

华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华堂:总括一笔,写歌舞宴赏之地,日夜欢会、冠缨逢迎、美女如云。花艳:形容美女。“弦管当头”三句,写急管繁弦、燕舞莺嘤中,词人“偏怜娇凤”。怜:本哀怜、怜悯之意,词中犹疼爱、喜爱。宋·曾巩《趵突泉》诗:“已至路傍行似鉴,最怜沙际涌如轮。”犹有独独爱怜之意。清真精音律,不逊“顾曲周郎”,所以他爱的就是“娇凤”,以为知音。词人心仪的这位女子,不仅花艳美貌,有“大堤花艳惊郎目”(〔玉楼春〕)之美艳,又有“簧暖笙清”之绝艺。清·周密在《齐东野语》卷十七《笙炭》中说:“用锦薰笼藉笙于上,复以四和香薰之。盖笙簧必用高丽铜为之,靘以绿蜡,簧暖则字正而声清越,故必用焙而后可……乐府亦有簧暖笙清之语。”只有经过薰烤,簧片考暖后,吹起来才清越悦耳。

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写词人与女子眼波传情,相互爱慕,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密约未成,词人只好匆匆别去。写得十分传神。《雅词》将上文“偏怜娇凤”改作“唯他(她)绝艺”,个中亦透露出消息:她一个人吹着笙,两个人早已眉目传情,但因种种原因,密约未成,从此再未谋面,遂成终生遗恨。终至发出慨叹: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写密约未成,终成遗恨,所以至今想来,尚有诸多烦恼。“许多烦恼”一句,“作两边绾合,词境极浑化”(清末陈洵《海绡说词》)。既与上阕结句“离思牵萦”相呼应,又同“眼波传意”及结句“一饷留情”相关合。正由于“恨密约、匆匆未成”,结尾这几句才颇耐玩味。“眼波传意”也就是“一饷留情”。如仅仅认为“情有悔悟”,那就大错特错了。这里正如词人在〔解连环〕中所说的“拚今生,对花对泪,为伊泪落”,那是永远不会忘却的!一饷:即一晌。词人直抒胸臆,写情思,宋·张炎认为是“词愈雅而正,志之所之,一为情所役,则失其雅正之音”,“淳厚日变成浇风”(《词源》);宋·沈义父认为“轻而露”(《乐府指迷》);元·沈伯时认为:“其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认为结句“质朴直露,抒以真情;何以失其雅正之音”之说,值得肯定。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词家多以景写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美成之‘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此等词,求之古今词中,曾不多见。”通达而颇具见地。

周邦彦词,多写离别之痛苦,如〔拜星月慢〕中“似觉琼枝玉树”、“水眄兰情”的“秋娘”;〔过秦楼〕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的女郎;乃至〔瑞龙吟〕中“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的“痴小”伊人。女子的身份无非名伎、倡女、歌女。加之词人精音律,曾提举大晟府,大量创作慢辞艳曲,毫不足为怪。如果非要认为上述词中离别的女子都是词人曾经深深相爱的不可的话,那么这首词所写的则另当别论。这首词写对华堂女子“娇凤”的“花艳参差,香雾飘零”,以至双方“眼波传情”,最终却“恨密约、匆匆未成”。一面之交,素昧平生,瞬间感受,终未相通,但词人却深切感受,久久思念,而且念念不忘,甚至写出这首才华横溢的永久传世的词作,是否对这位词林大家也应另当别论呢?还是应多从虚拟的角度去设想。

〔庆春宫〕,押平韵者仅此一首,系周邦彦自创调,宋人俱依此填词。邵瑞彭《周词定律序》云:“诗律莫细乎杜,词律亦莫细乎周。”周邦彦在协律定词方面的贡献和作用是众口称誉的。

本词将羁旅之情与忆思情人的相思之情,融合一起来抒写,颇具造情造境之功。上阕层层铺写秋日郊原的肃穆景色,哀景愁情,突出词人的憔悴形象。下阕极写往昔的绮丽风光,以温馨的忆旧场面,同上阕衰飒之景对照,突出眼下的凄凉景象。确系王国维所说“专作情语而绝妙者”!陈洵说得好:“前阕离思,满纸秋气;后阕留情,一片春声。而以‘许多烦恼’一句,作两边呼应,法极简要。”上写实景,下抒忆情,措施宛转,含蓄之格。

阮郎归

《神仙记》载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二仙女,留住半年,思归甚苦。既归则乡邑零落,经已十世。曲名本此,故作凄音。又名〔醉桃源〕、〔碧桃春〕。《词谱》卷六:“宋丁持正词,有‘碧桃春昼长’句,名〔碧桃春〕,李祁词名〔醉桃源〕,曹冠词名〔宴桃源〕,韩淲词有‘濯缨一曲可流行’句,名〔濯缨曲〕。”张辑词有“西窗仍见好溪山”句,名〔好溪山〕,蔡枬词名〔摊破诉衷情〕,马钰词名〔道成归〕。《填词名解》:“阮归郎〕用《续齐谐记》阮肇事。一名〔醉桃源〕,一名〔碧桃春〕。”

《清真集》题下注“大石调”。双调47字。上阕24字4句4平韵,下阕23字5句4平韵。唐宋人填此调者,以李煜词“东风吹水日衔山”为正体。

冬衣初染远山青,双丝云雁绫。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

一首短小的令词,却笔触生动地写出一个痴情女子的相思之情。

冬衣初染远山青,双丝云雁绫——有“花纹颜色并妙”之誉。这两句分别写女子为在外的人儿缝制冬衣,上句写衣服之新,下句写花色之美。个中蕴含着词人精心的构思:“远山青”,喻女子之眉。有多种说法:唐·白乐天《井底引银瓶》诗、宋·苏东坡《眉子石砚歌》诗有“远山色”之说;唐·杜牧之《少年行》有“远山眉”之说;旧说汉·伶玄《赵飞燕外传》有“远山黛”之谓;《西京杂记》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乃形容女子秀眉之典出。词中“远山青”,“晴明远山之色也”。形容新染颜色之美,妙不可言。双丝云雁绫:寓意很深。丝则成“双”,绘有“云雁”的绫。绫:一种薄又细,纹如冰凌,光似镜面的丝织物,似缎子又比缎子薄。如此华贵的衣服,“双丝”协“双思”,“云雁”在高空飞翔,象征传书之鸟。宋·魏了翁〔水调歌头〕有“一声云雁清叫,推枕赋归来”之句。这两句无不充满相思、传书的意味。深深隐喻着宋·李清照〔一剪梅〕“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企盼和等待。用词遣字、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女子的心声。

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女子夜深了还在灯下赶制冬衣,边缝边哭,珠泪已湿透衣袖,并结成了冰,女子这才感到,都是因为珠泪零落所致。看似夸张,确为写实,写足了女子极度悲伤之真情。“欲”字用得好!似乎衣袖亦解人意,想要、希望结泪成冰,让女主人知道一样。

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前六字承上,表现人的哀痛忧伤,富于民歌的质朴情味。“黯黯”、“腾腾”,无论是形容低沉的情绪,还是描摹烦闷的心情,连用叠字,更加强了愁闷的效果。待读到“身如秋后蝇”,不禁使人惊奇。乍看“蝇附骥尾”,极其陈旧之语,仔细吟味,确实“用得极妙”(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六)。唐·张《朝野佥载》卷四记载:“苏(味道)、王(方庆)孰贤?”(张元一)答曰:苏九月得霜鹰,王十月被冻蝇……得霜鹰俊捷,被冻蝇顽怯。艾治平先生在鉴赏这首词时,注引《史记·伯夷列传》: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索隐按:苍蝇附骥尾而致千里,以譬颜回因孔子而名彰也。又《后汉书·隗嚣传》刘秀报嚣书:数蒙伯乐一顾之价,而苍蝇之飞不过数步,即托骥尾得以绝群。又谓:入诗有韩愈《送侯参谋赴河中幕》之‘默坐念语笑,痴如遇寒蝇’、欧阳修《病告中怀子华原父》之‘而今痴钝若寒蝇’,及以后陆游《杭湖夜归》之‘今似窗间十月蝇’等,但运用入词,宋人似仅见于此。‘秋后’天气冷了,最怕冷的蝇,此时软绵绵、懒洋洋,动都不想动,勉强扑到窗前有阳光的地方,也茫然痴呆,似乎再也没有安身立命之所了。“之所以说”蝇附骥尾用得极妙,须同结二句联系起来解释。

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用“蝇附骥尾而致千里”这个典故,那么此“蝇”真是十分可爱。“身如秋后蝇”,妙就妙在语似平铺直叙,而意却含蓄深婉,是上述“情黯黯”、“闷腾腾”的形象描绘,有绾上启下之作用,并给人以“静”的感觉;而“蝇”若附奔马,那就给人以“动”感了。这一结句蕴含着女子多少血泪史。正是由于词人的深切同情,才塑造出这一深情的女子形象。

唐诗宋词之中,描写铺叙女子的相思之苦与凄凉之情,往往采用暗示、烘托的艺术手法。譬如唐·温飞卿〔菩萨蛮〕:“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宋·晏同叔〔撼庭秋〕:“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如是情思,与环境景物融会一起,就显得很美很精彩,这是文人词的独特之点。而周邦彦这首词独蕴匠心,一波三折,层层深入,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深情的女子形象。

全词上片平铺直叙,下片采用奇特比喻,使得全词词意“纡徐曲折”、人物感情“入微尽致”(清·陈廷焯评语)。一句“身如秋后蝇”,使全词质朴生色;而全词之质朴生色,更使这一句出神入化,最终使一首平常的小词给人以不平常的艺术享受。感情细腻,形象生动,微妙心声,曲曲如绘。

夜游宫

〔夜游宫〕,《清真集》题下作“般涉调”。57字,上阕29字,下阕28字,上下阕各6句4仄韵。又名〔新念别〕、〔念彩云〕、〔蕊珠宫〕。

《词谱》卷十二:“金词注般涉调。贺铸词有‘江北江南新念别’句,更名〔新念别〕。”贺铸又有“可怜许、彩云漂泊”句,名〔念彩云〕,王词名〔蕊珠宫〕。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填词名解》卷一:“古诗‘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拾遗记》汉成帝于太液池旁起宵游宫。又隋炀帝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于马上奏之,词名盖取诸此。”此即指〔夜游宫〕。是一首思家怀人之作。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写的是词人目之所见:斜晖夕照、轻浪千里的江景。这两句点明了时间、地点,薄暮时分、近水之处,思亲怀远,愁思悠悠,恰如流淌不绝的江水。叶下:即叶落。纯系写景,落叶、斜阳、暮霭、流水,无非愁人景物,环环相扣,荡发离愁,大有含“无限柔情,分付西流水”(〔蝶恋花〕)之意脉,颇类唐·窦巩“独立衡门秋水阔,寒鸦飞去日衔山”的诗境,景中寓情,大有味外之致,布景完全是为了抒情。“轻”字传神,温情脉脉,那江水悠悠带着一缕斜晖流向“伊人一方”,具有“千里随波去”之势。

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酸风射眸子”,言其冷风刺眼。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有“东关酸风射眸子”句。桥上:具体交代地点;酸风:冷风,从上文“叶下”及下阕“井桐飞坠”知道时在秋季,秋风劲吹,点明时令。“酸”、“射”炼字精警,富有奇特的表现力。眼眸被风射酸,说明站立桥上之久,已是黄昏时分。把隐于句中的人物映衬而出。借李诗叙述金铜仙人离汉宫之凄婉情状,以表词人的悲苦之情。“桥”是上阕的立足点,“看”是词中人在看,随着视线的移动,“叶下”三句是在看,“立多时”也是在看,由叶下看到照水斜阳,由黄昏看到灯火闹市,情调愈染愈浓,景象愈看愈愁,如清·周济所说:“勾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勾勒便薄,清真愈勾勒愈浑厚。”(《介存斋论词杂著》)

上阕写词人思家怀人失魂落魄,桥上久立,勾勒清晰,绘影传神,虽轻描淡写、层层渲染,倒也深沉婉转、若不胜情。诚然望水伤情、看灯孤寂,徘徊徙倚、怅然无主。

下阕叙写室内情状。换头三句写深夜在古屋听落桐,纯属景语:

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词人写屋前着一“古”字,写窗前着一“寒”字,屋曰古、窗为寒,屋内窗底之萧瑟凄凉、词人情怀之落拓孤苦可想而知。常言道“一叶知秋”,何况“几片”呢?秋声凄恻,辗转难眠,大有“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唐·温庭筠〔更漏子〕)之叹息!至此,词中俱是景语,斜阳、流水、灯火、桐叶,写景则平凡琐屑,用词则普通浮泛,似乎并不经意的一连串景语,却恰如其分地摹绘出客子愁情无从排遣的凄清心境。确如清·刘熙载《艺概》所说的“故没要紧语正是极要紧语,乱道语正是极不乱道语”,为全词结语四句十六个字“点睛”做好了准备。

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衾单风紧,起而卧,卧又起,一而再,再而三,难于入睡;“单衾”似冷,孤苦思慕,何尝不是个中因由呢?“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正是全词的“点睛”之笔。终于揭示出夜不成眠的真正原因,原来上述一切都是由“书一纸”所引起的。萧娘:唐代以之泛指女子,亦犹“萧郎”泛指男子一样。语本唐·杨巨源《崔娘》诗:“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唐·元稹《赠别杨员外巨源》诗也有“揄扬陶令缘求酒,结托萧娘只在诗”之句。这四句是说夜不成寐,再三起床,都是为了思念别久难遇的心上之人。化用唐人诗句,以“春思”作“秋思”,淡淡写来,益觉意味深长。收结三句九个字极富形象性,又有很强的抒情性,同时也只有它直抒胸臆、喟然长叹,有声音、有人物、有形象、有动作,形象描写与人物刻画及抒情相结合相交织,把词人的寂寞孤独之情最后推向高潮,却又戛然而止。虽明白晓畅,近乎白描,却将相思之情写得委婉动人、意韵不凡。

前人评周邦彦词,多认为其风格富艳典丽,而又细密多变。但本词风格迥异,不能不令人佩服词人运用白描的手法,使全词词境完美、意绪连贯,层次分明,耐人寻味。

对于〔夜游宫〕,《清真集》点校编集者或题作《秋晚》,或题作《秋暮晚景》,归入“秋景”之作。依词的内容仔细推敲,其重心并非写景,而是在思归怀人。论者有的认为此词的特点在“用了‘悬念法’。‘为萧娘,书一纸’,本系起因,故不说破,却先写人物的种种行为情况,让读者诸多猜疑,至结句始揭出底蕴”(刘斯奋《周邦彦词选》)。说明一切都是因“书一纸”所引发的。同时全词到此“一点即止,馀味甚长”,使前面回环往复、低吟叹惋的写景落到实处,既层次清晰,又意脉连贯,不致落入“没要紧语”、“乱道语”的泥沼。正是依赖于“层叠加倍写法”而方觉精力弥满“清·周济《宋四家词选》),淡语有味。也正是周邦彦词〔风流子〕所谓”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前文蕴积充分,结语戛然而止,词人的寂寞孤独之情达于高潮,读者的感受身心震撼。

叶嘉莹教授论周邦彦词,特别标举其由情意之自然感发进而转化为思索、安排、组合的新质素。在这首词中也有突出表现,“叶下斜阳”、“轻浪沉沉”、“桥上酸风”等就是层层组合,步步安排,悉心构思,均为“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上阕结语铺排。过片似断实连,既然“桥上则‘立多时’,屋内则‘再三起’,果何为乎?‘萧娘书一纸’唯己独知耳,眼前风物何有哉!”(陈洵《海绡说词》)陈氏着眼全词,“实善作解人”。尽管词意平平、词语淡淡,又情事常见,然构思巧妙,且“下字达意,皆有法度”,词人于浅处平处见功力,于常见淡语显技巧,难怪不少论者誉之曰“大家神品”。

前面提及,本词成功地创造了一种完美的词境。周啸天先生论“词境”与“诗境”不同,他征引李泽厚《美的历程》认为词境须“更为具体,更为细致,更为集中地刻画抒写出某种心情意绪”,“常一首或一阕才一意,含蓄微妙,形象细腻”。评析本词词境完美,并认为词中两用唐人诗句,略易字面或句法,隐括入律,即妥帖入妙,如自己出,也起到丰富的作用。诚然!

红林檎近

〔红林檎近〕,《词谱》:“此调始于《清真集》,以此词为定格。前段起四句,后段起二句,似五言古诗,后段结句拗体,周词二首,袁去华词一首,及方千里、杨泽民、陈允平和词六首皆然。”此词上片起四句,下片起二句,都构成五言对偶。上片第五、六句作六言对句,下片第五句“望”字领下四字一联。

《词辨·洽闻记》:“唐永徽中,王方言于河滩拾得小树,栽之。及长,乃林檎也。进于高宗,以为朱奈,又名‘五色林檎’,俗云‘草婆’,此云‘相思’。教坊有此曲名,隶‘双调’。”《词谱》卷十八亦曰:“蒋氏十三调注‘双调’。”依据此,一说既为唐教坊旧曲,即非始于周邦彦。清·顾贞观词名为〔红影〕。《清代名家词·弹指词》题下注:“案当作〔红林檎引〕。”

毛本《清真集》题作《咏雪》,《草堂诗馀》、《花草粹编》等题作《冬雪》。

高柳春才软,冻梅寒更香。暮雪助清峭,玉尘散林塘。那堪飘风递冷,故遣度幕穿窗。似欲料理新妆,呵手弄丝簧。冷落词赋客,萧索水云乡。援毫授简,风流犹忆东梁。望虚檐徐转,回廊未扫,夜长莫惜空酒觞。

〔红林檎近〕共两首,均写雪景。这一首写春雪,梅雪。

高柳春才软,冻梅寒更香。暮雪助清峭,玉尘散林塘——先点明是春雪,雪中梅放,艳丽无比。梅香雪色,韵胜格雅,纯洁坚韧,历代词客骚人,常常借以托言喻志。唐·杜审言“梅柳渡江春”(《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写梅柳渡江而来,江南全是一片春色了。张谓“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早梅》)。齐己“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早梅》)。杜牧“梅衰未减态,春嫩不禁寒”(《初春有感寄歙州邢员外》)。宋·林逋“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山园小梅》二首其二)。王安石“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花》)。辛弃疾“雪后疏梅,时见两三花”(〔江神子〕)。卢梅坡“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平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梅》)。尤其是宋·吕本中〔踏莎行〕“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艳”,无不有所寄托、有所寓意。梅花冰肌玉骨,斗霜傲雪;白雪雅洁纯净,一尘不染。玉尘:词中喻雪。唐·白乐天《酬皇甫十早春对雪见赠》诗:“漠漠复雰雰,东风散玉尘。”宋·陆务观《雪后寻梅偶得绝句》其二:“定知谪堕不容久,万斛玉尘来聘归。”唐·王贞白(又作王初)《春日咏梅花》诗云:“靓妆才罢粉痕新,迨晓风回散玉尘。若遣有情应怅望,已兼残雪又兼春。”周邦彦从“玉尘”之典取意,然二诗各有侧重,王贞白诗重在梅,周邦彦词重在雪。各有侧重,各有详略。重在写景。

那堪飘风递冷,故遣度幕穿窗。似欲料理新妆,呵手弄丝簧——词人似转入写人。那堪:犹怎堪;怎能禁受。宋·张先〔青门引〕《春思》词:“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飘风:词中指暴风;旋风。写雪入幕穿窗,飘风递冷,寒意袭人。料理:犹安排整理。呵手弄丝簧:呵手,向手用嘴嘘气使暖。宋·欧阳修〔诉衷情〕《眉意》词:“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宋·苏轼〔四时词〕其四:“起来呵手画双鸦,醉脸轻匀衬眼霞。”弄(nònɡ):拨弄,吹奏。丝簧:管弦乐器。丝,琴瑟;簧,笙。个中有料理新妆、弄丝簧女子在。

上片由景及人,大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宋·辛弃疾〔青玉案〕)的境界。

下片由人及己,写自己。抒发词人宦游他乡、对酒销愁的情感。

冷落词赋客,萧索水云乡。援毫授简,风流犹忆东梁——词赋客:汉朝人集屈原等所作赋为《楚辞》,后人研究辞赋文学者,被称为“辞赋客”,或“词赋客”。水云乡:指水云弥漫、风景幽雅之地。古代多为隐者所居。宋·苏东坡词〔南歌子〕《别润守许仲途》:“一时分散水云乡,惟有落花芳草断人肠。”宋·陆放翁诗《秋夜遣怀》:“六年归卧水云乡,本自无闲可得忙。”由于江南地卑湿多湖泽,故谓之“水云乡。”援毫:即执笔。苏东坡诗有“援毫欲作衣冠表,盛事终当继萧曹”之句。授简:给予简札。指嘱人写作。语出南朝宋·谢惠连《雪赋》:“梁王不悦,游于兔园……授简于司马大夫,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风流:似指轻浮花哨。词中指男女私情事。宋·陈师道〔踏莎行〕词:“重门深院帘帏静。又还日日唤愁生,到谁准拟风流病。”当时风习使然,词人出入花陌柳巷,习以为常,周邦彦年轻时有不少风流韵事。东梁:似乎是当初幽期约会的地方,故有“风流犹忆”之谓。词义隐含往日情事,且“犹忆”而难忘。

望虚檐徐转,回廊未扫,夜长莫惜空酒觞——虚檐:亦作“虚簷”。指凌空的房檐。宋·黄庭坚《次韵高子勉》诗有“雪尽虚簷滴,春从细草回”之句。夜长(chánɡ):比喻历时长。夜长莫惜空酒觞:夜长梦多,夜阑人静,夜月花朝(zhāo),夜雨对床,“夜长春梦短,人远天涯近”(宋·欧阳修〔千秋岁〕),“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唐·白居易《夜雪》),“夜深忽忆少年事”(白居易《琵琶引》),“夜寒空替人垂泪”(宋·晏几道〔临江仙〕)。词人在冷落、萧索中,执笔挥写,多少往事萦绕心头,多少愁思难以平静,在凌空的房檐下徘徊,也无心打扫回廊,怎么办?只有“莫惜空酒觞”了。空:罄尽;空其所有。端起盛满酒的杯子,一杯一杯,自斟自饮,一醉方休……

风雪惊初霁,水乡增暮寒。树杪堕飞羽,檐牙挂琅。才喜门堆巷积,可惜迤逦销残。渐看低竹翩翻,清池涨微澜。步屐晴正好,宴席晚方欢。梅花耐冷,亭亭来入冰盘。对前山横素,愁云变色,放杯同觅高处看。

这是〔红林檎近〕的第二首,写雪霁。两首均无题目,《清真集》归入冬景诗。一写咏雪,一写雪霁,前后相互衔接。俞平伯先生认为“如画家通景一般。殆取李义山《对雪》、《残雪》两首相连的成格。”

风雪惊初霁,水乡增暮寒——首句与唐·李义山诗《残雪》第一句“旭日开晴色”的“起笔接上文完全相同……布局固当从玉谿(李商隐字义山,号玉谿生)诗出。唯文词不相袭而已”。水乡:犹第一首“水云乡”。写风雪初停,水乡气候乍暖还寒,变化无常。明·卓人月谓“起句亦胜”(《古今诗统》卷十一)。

树杪堕飞羽,檐牙挂琅玕——杪(miǎo):树梢,树木末端。飞羽:汲古阁六十家词作“毛羽”。陈元龙集注本亦作“毛羽”。陈氏注云:“韩愈雪诗,‘定非鹄鹭’,堕毛羽也!‘真是屑琼瑰’,琅玕当得此馀意。”意思是说,下雪不比鹄鹭,但也掉下羽毛来。词中“琅玕”虽跟韩愈诗中“琼瑰”不同,却都是珍宝,文字虽别,意思不异,所以说“琅玕当得此馀意”。从“毛羽”与“琅玕”对举来看,改“飞羽”为“毛羽”是。檐(yán)牙:檐际翘出似牙的部分。唐·杜牧《阿房宫赋》:“五步一楼,一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琢;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琅玕(lánɡɡān):亦作“玕”。石而如玉,石而似珠。如珠玉般的美石。词中比喻雪融化结在房檐下垂的冰凌。宋·范成大《雪后苦寒》:“旋融檐滴冻琅玕,风力如刀刮面寒。”

才喜门堆巷积,可惜迤逦销残——写雪后门堆巷积,可惜逐渐融化。迤逦:又作“迤”、“迤里”、“迆逦”、“迆”。本意为水曲折而流、地势斜向延伸。词中犹渐次、逐渐。销残:消融,熔化。唐·韩愈《春雪》诗:“拂花轻尚起,落地暖初消。”着一“残”字,则较韩诗多一分怜惜、一分遗憾。

渐看低竹翩翻,清池涨微澜——写雪融后景色。随着积雪“迤逦销残”的渐次融化,低低的竹苞向上舒展,清池也因积雪消融而微起波澜。翩翻:本是上下飞动的样子。词中写竹笋舒展生长。澜:本是大波浪,水中大波。微澜:微小的波纹,犹潺潺之细流。唐·韩愈《南山诗》:“微澜动水面,踊跃躁猱狖。”宋·王安石《泉》诗:“其流散漫为沮洳,稍集小砾生微澜。”词人用字用词充满动感、充满生机,将一潭死水、一丛新竹写得生机盎然、动感活现。

上片写雪霁后,天气的变化“水乡增暮寒”,树木、房檐在积雪消融后,形成冰的世界,到处挂满冰凌、冰柱。刚刚欣赏了大雪“门堆巷积”覆盖山川,又看到冰雪消融、嫩竹翩翻、清池泛微波,满目生机。下片先写室内宴席方欢,后写户外极目,落脚到“放杯同觅高处看”。

步屐晴正好,宴席晚方欢。梅花耐冷,亭亭来入冰盘——屐:一种木制的鞋。“屐者,以木为之,而施两齿,所以践泥。”(《急就篇》卷二颜师古注)木屐底有两齿,以行泥地。所以说雪霁消融,穿木屐正好。亭亭:本高耸貌。词中形容梅花直立、美好的样子。冰盘:先在盘内放置碎冰,上面摆列瓜果藕菱之类,以保持新鲜,谓之冰盘。词中写雪中梅花也出现在冰盘上,是宴席上的佳肴。

对前山横素,愁云变色,放杯同觅高处看——上文写“宴席晚方欢”结三句一转而“愁云变色”。素:言其质朴无饰、质朴无华。觅:同。寻找。愁云变色:愁云惨雾,愁绪如麻。“愁肠已断无由醉”(宋·范仲淹〔御街行〕),“愁云遮却望乡处”(唐·岑参《醉题匡城周少府厅壁》),“愁还随我上高楼”(宋·辛弃疾〔摸鱼儿〕),怎一个“愁”字了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南唐·李煜〔虞美人〕),“一场愁梦酒醒时”(宋·晏殊〔踏莎行〕),“独立高楼,望尽天涯路”(宋·晏殊〔鹊踏枝〕),这些诗词名句对理解周邦彦词都是很好的参照。无论古今,无论诗词,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心有灵犀一点通”(唐·李商隐《无题二首》)。结句“高处”,第一首“东梁”,第二首“前山”,其间有何联系、是什么关系?发人深省!

周邦彦的词艺术技巧颇高,无论小令、长调,尤其是长调,极具功力。南宋词人,除辛弃疾等词人外,多数是效法清真词的。影响所及,直至晚清民初。后世评家,陈郁“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藏一话腴》);宋·张炎“于软媚中有气魄”(《词源》);清·周济“思力独绝千古”(《介存斋论词杂著》),“清真,集大成者也”(《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清·陈廷焯“开合动荡,独绝千古”(《词坛丛话》),“极顿挫之致,穷高妙之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云韶集》);王国维“词中老杜”(《清真先生遗事》)……尽管言过其实、评价不无偏颇,但足可见周词在词的发展、词调创新方面功绩不小。周邦彦词的确存在不少缺点,综观当时词坛,因系为歌唱而作,所以词家注重辞藻,反映现实少,即所谓思想性不高,也不能独独责备邦彦一人。

诠解“梅花耐冷,亭亭来入冰盘”句,经过反复思考,想到“秀色可餐”这个成语,本来是形容女子姿色十分美丽,后来亦用以形容景色之美,如李质《艮岳赋》“森峨峨之太华,若秀色之可餐”(宋·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二引)。于是我们在“新解”中下了“词中写雪中梅花也出现在冰盘上,是宴席上的佳肴”。超凡脱俗者餐葩饮露,自然少不了梅花。

后来读俞平伯先生的欣赏文章,方知俞先生早已提出这个疑惑。周邦彦另有一篇咏梅名作〔花犯〕词,有“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共燕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薰素被”。分明是指雪里梅花。宋·陈元龙本《清真集》在这里援引韩退之“冰盘夏荐碧实脆”诗句,是说青梅煮酒。虽说陈注扣上了“冰盘”二字,但不合词意,且同下片“相将见脆圆荐酒”重复,注既错误等于没有注。俞先生举南朝陈·徐陵《春情诗》云:“风光今旦动,雪色故年残。薄夜迎新节,当垆却晚寒……竹叶裁衣带,梅花奠酒盘……”认为“梅花奠酒盘”一句,为〔花犯〕“冰盘共燕喜”和〔红林檎近〕“亭亭来入冰盘”两句所出。“来入”是说将梅花放在冰盘里。“奠”,犹安、安放之意。《四民月令》就有古人元旦喝梅花酒之记载。春盘里有梅花,甚至于真的去吃梅花,即所谓“餐英”,都不足为怪。

解语花

〔解语花〕,《填词名解》卷三:“解语花〕,高平调曲。唐玄宗太液池有千叶白莲,中秋盛开,帝宴赏。左右皆叹美久之。帝指贵妃曰:‘争如我解语花!’词取以名。盖林锺羽调曲也。”周邦彦词注“高平”调。《清真集》题作《元宵》,又一题作《上元》。有双调98字、100字、101字诸体。100字体二种,秦观“窗涵月影”、周邦彦本词均为上片49字9句6仄韵,下片51字9句7仄韵。

《词谱》:此调以秦观词为正体。施岳词“云容沍雪”之减字、周邦彦词之添字,均为变格。此体与秦观词小异,仅本词下片结句五字作上一下四句式。题作《上元》或《元宵》,非词人自注。

风销焰蜡,露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任舞休歌罢。

这首词写元宵灯节,触景生情,抚今思昔,感慨“旧情衰谢”。上片写眼前目击之景;下片写昔日在汴京元宵赏月情景。

风销焰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前八字领起全词,佳联一副,紧扣元宵着墨,先写灯。焰蜡:一作“红烛”,又作“绛蜡”。红莲:荷花灯。宋·欧阳修〔蓦山溪〕(“元夕”)词:“纤手染香罗,剪红莲满城开遍。”“红莲”是当时一种时兴的彩灯,即莲灯。“风销”、“露浥”,表示已夜阑,暗寓“元宵”之意。极力渲染彻夜火树银花的欢腾情状。灯山人海、人面灯辉,“花市光相射”既补充上句红莲灯,又点出“光”字,耀眼炫目、灿烂辉映的光彩“相射”,涵盖一切,容纳无尽。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桂华:月光。传说月中有大桂树,“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王国维《人间词话》)“桂华流瓦”三句从写灯到写月,化用六朝·谢庄“素月流天”(《月赋》),形容白色月光在天空流射。写初圆之月,一个“流”字,倾泻之动态,传神之境界,平添无穷美妙。“耿耿”言月色之明亮。夜空如洗,皓月当空,月里嫦娥也欲下人间,同享欢乐。“耿耿素娥欲下”,宋·王《龙城录》载唐玄宗游月宫,见“广寒清虚之府”有“素娥十馀人,皆皓衣乘白鸾往来,舞大桂树下。”词中以“素娥”代月里嫦娥。“桂华”一词既含月中桂树,又包括桂子飘香,一语双关。“欲下”二字,大有呼之欲出、翩翩而下之妙。写灯写月写嫦娥,侧面引出人间无数女子赏月观灯、嬉笑游冶。

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正面写游赏女子。“看楚女”,楚女并非实指。所谓“楚女”、“纤腰”,用楚灵王好细腰之典。《韩非子》:“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唐·杜牧《遣怀》诗:“楚腰纤细掌中轻。”词中诗中均指美人。唐·李贺《屏风曲》、温庭筠〔酒泉子〕中“楚女”,亦系泛指而已。“看”字本绝妙,“纤腰”更加重“看”的神态,“切而不俗”。

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前三字似觉宕开一笔。人影参差:指万千游人,灯月映射,交互攒动,人流如潮,令人赏心悦目、目不暇接。体悟其境,方悟“参差”二字之精妙奇绝!极写热闹非凡,游人如痴似醉。香麝。一种似鹿而小的动物,雄性脐部有香腺,可以做香料。上阕结五字,似觉不足,既补充上文,又作上阕之结。

上阕写灯月、人影、箫鼓,似已写足,不料又出以“满路飘香麝”一句,光影音色外,又着“味”之一义,与“桂华”相呼应,词人用笔勾互回环,意在处处“相射”。

下阕换头以“因念”二字领起,由眼前景,引出旧时情景,追忆当年汴京元宵佳期,一笔挽回。一挽一提,由今而昔,展示当年汴京元夜盛况。

因念都城放夜——是上下阕的过渡,也是全词的过脉。“都城放夜”,是特定的时间地点。放夜:开放夜禁。“京城街衢,有金吾晓暝传呼,以禁夜行。惟正月十五夜,敕许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谓之放夜。”(宋·陈元龙《片玉集注》引《新记》)

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千门如昼:千门,本指皇宫里千门万户,如唐·杜甫《哀江头》诗“江头宫殿锁千门”。词中则指百姓千家万户。“千门如昼”,空灵、概括。“嬉笑游冶”,由写物转写人事。意犹昔时灯节夜如昼,千门万户欢声嬉笑,游荡娱乐,与“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同一比拟、同出一机杼。然而汴京元夜呢?

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用唐·苏味道《上元》诗句暗写其少年时情事。钿车:以金为饰的华丽车子。罗帕:车上歌妓用香罗帕与游子相招或抛掷。钿作为女子头饰,是用金片作成的花瓣形妆饰物。唐·元稹有“钿车迎妓乐”(《痁卧闻幕中诸公徵乐会饮因有戏呈三十韵》)诗句。唐·苏味道《观灯》诗中有“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本指车马所经行之处,尘土飞扬。词中说车马经行之处聚拢了很多人。马逐香车,罗帕相招,是当时男女青年无结识机会而表示倾慕的唯一时机与方式,了解个中情由,才能领悟其中意味。“暗尘随马”,承上“嬉笑游冶”,自然而又含蓄。这几句是全词重点,不无放荡之举止。以下词人自叹身世。

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是也:还一样。“唯只见、旧情衰谢”一唱一叹。旧情:昔日炽烈的爱情。不可解作“豪情”。唯只:副词,同义重复,然词中有意连用,具有强调和加强语气之作用。“旧情”二字是一篇之主旨,全词费却多少笔墨,全为此二字而发。词人至此方点题,写出心情已别,满怀幽思愁绪。这两句写年年元宵佳期,历尽沧桑,自己已无复往日情怀,一切都成过去。

清漏移,飞盖归来,任舞休歌罢——漏:古代用水计时的用具。“清漏移”与“风销”、“露浥”遥相呼应,针线细密,终始如一。因旧情难觅,于是驱车归来。飞盖:犹“华盖”也,古代车上如伞的篷子。代指飞驰的车子。亦形容马驰之神速。结句十二字,妙在含有馀不尽之意、低徊惆怅之致。“任舞休歌罢”,词人写任凭别人狂欢歌舞,自己已无此雅兴,还是写狂欢总有了时,倒不如早点离去,留下点回味的馀地。

全词巨笔挥洒,浓墨重彩写昔时,正是反衬今日孤凄萧瑟。结尾轻轻几笔,点明主旨,抒发感喟。往昔、今日元宵节有不同描写,同时客观地反映了北宋时的民情民俗、都城风貌。

上元节,又称“元夕”、“元夜”,亦即无宵。每年正月十五夜是中华民族的祖先用奇思妙想、灵心巧手创造的一个奇境,元宵佳节,唐以来有观灯习俗,故又称灯节。灯节来临,亿万花灯“把人间装点成为一个无可比拟的美妙神奇的境界”。

唐宋京都都重闹元宵,唐明皇时放灯火三天,宋太祖开宝年间(968-976)从正月十四到十八日,谓之“五夜元宵”。《东京梦华录》卷之六记载:“…各以竹竿出灯于半空。远近高低,若飞星然……竞夸华丽,春情荡。酒兴融怡,雅会幽欢……五陵年少,满路行歌,万户千门,笙簧未彻。”(《十六日》)“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馀里……又于左右门上,各以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约百馀丈……”(《元宵》)宋·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序》中写到:“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宋·欧阳修词〔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水浒传》第六十六回:“上元佳节,好生清明,黄昏月上,六街三市,各处坊隅巷陌,点放花灯。”以及《宣和遗事》、《都城纪胜》等,记载元宵盛况,达到极致。尤其是对于平日不得随意外出的女子,唯独此夜,特许走出闺阁,到红衢紫陌赏灯观景。她们“观灯”,自然不免“看人”。周汝昌先生指出这一点无比重要。因为没有“观灯”、“看人”,“也就没有了上元佳节——也就没有了〔解语花〕佳作。”

回过头,再说“境界”。上元佳节,是人间,是仙境?灯月交辉,是一层“相射”;亿万彩灯,彼此映照,是又一层“相射”;万人空巷,倾城游观的人,是更要紧的一层“相射”。周汝昌先生认为“相射”是欣赏周邦彦此词的“关键”之所在。鉴赏此词先“须知词人用笔,全在一个‘复’字”。处处复笔,笔笔“相射”。这首词的“精神命脉在全篇第一韵‘花市光相射’句……”同时指出元夜倾城观灯的女子,其妆扮“妙得很”:不再是“粉红骇绿”、浓妆艳抹,而是清一色的“缟衣淡服”,即所谓“妇人……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了”(《武林旧事·元夕》)。

这首词好就好在未落入灯月交映的俗套之中。全词情挚意笃,痴情一片,是“词心”之所在。笔墨之妙,心性之美,文思之巧,不深谙其旨,不解个中味,是难于体会的!元宵是灯节,自然先写灯,必然要写灯,而且当时社会审美以莲华为高雅之象征,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的《爱莲说》以莲花喻君子,故词中选取莲灯为代表,写灯火映照,构思巧妙,设想新奇,极尽工巧之能事。写月既写出其皎洁无比,又写出其姿容绝代。有的论者则断言本词既写元宵节情景,又忆京都上元节盛况,归结到词人个人身世之感。因为写于宋徽宗醉生梦死之际,词人功力虽深,但思想内容并不很高明。

在遣词用句上,“桂华流瓦”,形象色彩兼备,不仅写出月色皎洁,而且写出浓郁的香气。“流”字动态传神。“耿耿素娥欲下”,耿耿,喻光明;素娥,仙女。“淡雅”与“素娥”相映衬,并为之铺垫。“箫鼓喧,人影参差”写实,起到烘托氛围的作用。下阕过片“因念”引出旧时情景,回忆往事,激动不已。“钿车罗帕”三句,是泛写,又包孕着词人具体的情事。与宋·柳永词〔迎新春〕(“渐天如水”)引字意趣相同,但柳词坦率朴实,周词含蓄委婉,柳词直言无忌,周词谨慎收敛,柳词客观记述,周词主观抒发(“旧情衰谢”),二者风调亦复不同。宋·张炎《词源》认为系“昔人咏节序……不独措施精粹,又且见时序风物之盛,人家宴乐之同”。意谓旨在“咏节序”。或以为是周邦彦外放官时思念汴京节日而作。实则两者均非本词题旨之所在,而是写今昔节序、景物,喟叹“旧情衰谢”。“年光是也”,从追叙猛然清醒,跌落兜转,更其感伤。正因为情感波动、急渐直下,才有对下阕“纵笔挥洒,有水逝云卷、风驰电掣之感”(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的中肯评价。结拍五字,是因为元宵灯火触动了词人心灵深处长期所郁结的往昔欢乐的苦楚,才呼出“舞休歌罢”。其另一首词〔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以“歌筵畔,先安枕簟,容我醉时眠”收结,也写自己无复昔日的情怀,与本词收结极尽含蓄蕴藉之致。

在用典方面,如以唐·白居易〔忆江南〕中的“山寺月中寻桂子”为下文“耿耿素娥欲下”作铺垫。月里嫦娥从月中带来的桂子香气,当然不是陈词滥调了。唐·杜甫诗《月夜》中的“香雾云鬟湿”,同周词中描写的素娥呼之欲出,亦具异曲同工之妙。唐·苏味道《观灯》诗中“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宋·苏轼《密州上元》词中有“更无一点尘随马”反其意而用之,本词中“自有暗尘随马”,与苏味道诗略异其趣。“暗”字不只形容被马蹄带起的尘土,而且有“偷期密约,蹑迹潜踪”之意,乃苏味道诗所无。

吴小如先生认为,写正月十五上元节的诗词,历代推崇的主要有下列五首:初唐·苏味道《上元》诗,写长安元宵夜景,承平颂歌;北宋·苏轼〔蝶恋花〕《密州上元》词,追忆“灯火钱塘(杭州)三五夜”的繁华热闹景象,反衬知密州(即胶西,今山东诸城)后的荒凉心境;北宋·周邦彦本词;南宋·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以元宵节今昔对比,抒盛衰之感与身世之悲;宋·辛弃疾〔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写元宵却不专咏,别具怀抱。五首中周邦彦本词亦不愧佳作。

最后,谈谈这首词的写作时间和地点。

清·周济《宋四家词选》:“此(指本词〔解语花〕)美成在荆南作,当与〔齐天乐〕同时,到处歌舞太平,京师尤为绝盛。”词人三十二至三十七岁寓居荆州,仕途不得意,词中有所反映。近人陈思《清真居士年谱》:“知明州时作。”

词人寓居荆南时是三十二至三十七岁,即宋哲宗元祐二年至七年(1087-1092)。知明州(今浙江宁波)在宋徽宗政和五年(1115)前后,时词人已年届花甲,六年后(即1121)去世。或认为作于荆南,或认为写于明州。胡云翼、周汝昌、吴小如及钱鸿瑛均未完全肯定。吴小如先生认为:“两说均无确据,只好两存……但从周词本身来看,有两点是无可置疑的。一、此词不论写于荆州或明州,要为作者在做地方官时怀念汴京节日景物而作;二、此词当是作者后期所写,故有‘旧情衰谢’之语。依陈《谱》,则下限在政和五年,作者已六十岁了。”(《宋词鉴赏辞典》,北京燕山出版社1987年3月第1版)

笔者解评这首词,费时费力,久难写定。面对学界诸大家,不得不拾其牙慧、掠其所美,欠妥之处,尚祈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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