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健出现在事务所的时候,前台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晶晶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什么,姚遥正在整理资料,没听清楚,就问晶晶在说什么。晶晶赌气地说:“这么帅的男人都是GAY,这摆明就是让我不要嫁人了!”
姚遥笑着说:“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们家那位不错,长得哪儿差了?”
晶晶不错眼珠地盯着焦健,说:“人比人气死人。你看看他,金领一个,还长成这样,全北京的男的都别活了!”
姚遥说:“赶紧让人家进来吧!别发花痴了!他再好也跟你没关系,人家对女人没兴趣!”
晶晶满不情愿地走过去,可还是笑容满面地问焦健喝什么。焦健很礼貌地探了一下身,说了一句什么,晶晶就朝着姚遥的办公室一伸手,让焦健先进来,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去倒茶了。
姚遥也禁不住打量了几下焦健,的确可惜了,这么帅的男人,看上去又谦和礼貌,修养很好,却是同性恋,那只能叹天下女人没福了。姚遥对焦健说:“您就是焦健?”
焦健点点头。姚遥接着说:“您到早了。我约顾昂是十一点,她跟您说的是……”
焦健说:“是。她告诉我是十一点。但是我想早点来,有些情况我想先跟您了解一下。我知道顾昂已经找过您了,我也不意外,出了事情以后我们基本上就没有正常交流过。她一直在外面住,也从不主动跟我谈这些事。我了解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等律师函,我相信她一定要离婚。”
姚遥点点头,说:“您现在跟我说的话有可能要作为法律上的证据。您不介意我录音吧?”
焦健犹豫了一下,说:“您能保证我们的谈话只限于我们两个知道吗?能不上法庭吗?”
姚遥肯定地说:“这个您放心。我有义务为每一个当事人保护隐私。我会尽量避免你们两个人在法庭上唇枪舌剑。毕竟夫妻一场,凡是来找我的人,我都尽可能给他们协商解决。不过,就算是上了法庭,我们也可以申请不公开审理,除了你们两个人和律师,其他人不会出现在法庭上。这个您放心。”
焦健又想了一想,看了看姚遥,下决心地说:“好吧。我相信您。”
姚遥打开录音笔说:“那咱们开始吧。顾昂来找我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婚,但是她对于你们之间财产的分配和孩子的抚养要求很极端。她说她什么都不想分给您,但是孩子她不要。我已经告诉她,她这种要求法律并不支持,但是她当时在我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让步。所以,您要有个思想准备。您打算怎么样?”
焦健想了想,说:“如果走正常的法律程序,会怎么样?”
姚遥说:“首先要界定哪些是婚前财产。原则上婚前财产属于自己,婚后的共同财产要进行相对均衡的分配。有的人在分配的时候并不在意财产本身的价值,而是某一种东西。比如,很多男士一定要电脑,女士更愿意要电视机、冰箱……等等吧。但是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孩子和房子。我听说你们的房子是全款买的,是婚后共同出资,而且你们不止一套房子。顾昂说她都要,这个显然不现实。但是作为女人和律师,我理解她的心情。我认为这些事情都可以协调,关键看您的态度。”
焦健说:“不瞒您说,她的心情我也理解。我知道是自己对不起她,这件事上我有过错,是我伤害了她。当时她在上海出差,我和小金……我们本来要去他那儿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来非要到我那儿。在我洗澡的时候,他看见顾昂在MSN上跟我说话,就……把一切都捅破了。当天小金告诉我他对顾昂说了,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我们一直有协议的,就是只能是情人,他不能威胁我的家庭。后来他给我看聊天记录,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其实当天我就跟小金分手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稳定,说实话,感情也并没有那么深厚,只不过认识的时间长一些,是我相对固定的一个男朋友。第二天一早,顾昂坐头一班飞机回来,质问我。我无言以对,只能实话实说。我记得很清楚,顾昂当时把家里很多东西都砸了,我没拦着,她想发泄就发吧。我甚至都想到,如果她捅我一刀,我都认了。当时她发疯似的说要把我的事情告诉所有人,我那时候有点怕了。我求她想怎么样都可以,她说让我滚,我说我们还有孩子,孩子怎么办呢?她就什么也没说,自己走了。直到昨天,她告诉我,她找了律师,她让我净身出户,还让我把孩子带走。姚律师,说实话,这个我很难接受。孩子我可以带,我确实也舍不得。像我这样的人,一旦离了婚就绝不可能再结了,孩子是我的,我可以给她相对好的生活。但是我想要一处房子,我和孩子得有个栖身之所吧!”
姚遥说:“你们是不是真的没有可能复合了?”
焦健很坚定地摇摇头:“从上中学时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那时候班里就有女生对我表示过好感,没用。那时候不知道,就觉得我没兴趣。我也不觉得男人经常说的‘班花’‘校花’有什么漂亮的。我第一次知道我喜欢男人是上体育课,莫名其妙我就是喜欢我们的体育老师,是特别喜欢的那种。我们那老师特别帅,为了他我苦练短跑,就想被他招进田径队。可是后来发现,人家有女朋友,当时都已经谈婚论嫁了。我当时情绪特别低落,又没有人可以说。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
姚遥禁不住埋怨他:“那你为什么要结婚呢?”
焦健很不情愿地在回忆,吞吞吐吐,内心挣扎得似乎很厉害。他请求姚遥:“您能先把录音笔关了吗?”
姚遥按他说的做了。焦健这才说:“上大学以后我很清楚我是异类,但是我不知道我会永远这样还是说我能改变自己。我试图去接近女生,但是我没办法跟你说清楚,当有一天晚上,我们下了晚自习,我约着女生一起从教室往宿舍区走。我能想到的就是跟她说话,没有别的。而且我们不能靠得太近,我真的特别特别紧张。结果有一次,那个女生突然间在没有灯光的地方把手塞进了我的手里。你肯定不能理解,我当时的感觉是恶心,就像你看着两个男人在街上手牵手一样。你会自然地接受吗?”
姚遥被焦健带进了他描述的情景中,想象着如果真的看到两个大男人在缠绵,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焦健看出了姚遥的神情,说:“对,我就是这种感觉。所以,我不可能爱上一个女人。但是我越是发现我的这个问题,我就越恐慌。大学四年,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没谈过恋爱,他们开玩笑问我没毛病吧。我紧张坏了!我生怕人家知道了,说我有毛病!”
姚遥说:“于是你就和顾昂结婚了?”
焦健说:“顾昂是我读研究生时的导师给我介绍的。当时我已经找到了工作,马上就要就业了。顾昂是他朋友的女儿,比我小一岁。条件太好了,聪明漂亮,一直没看上什么人。家长们觉得我们很合适,我也承认,顾昂是我见过的最聪明、修养最好的女生。当时我还在犹豫,是我的导师对我说,今后我的前途会很好,我需要一个上得厅堂带得出去的太太。我觉得导师说得对,我们就结婚了。老实说,婚后的生活很平静。我努力工作,把自己想象成普通人。可是,后来我又认识了几个男孩子,有的处过一段时间,有的无疾而终,有的就是一夜情……我没办法,克制不住。我也不想偷偷摸摸过一辈子。中间有几次我都想跟顾昂坦白,可是,那时候她怀孕了。一想到孩子我就真的心疼,我特别喜欢孩子,我这样的人也能有孩子!我不能离婚,我要当爸爸……”
姚遥说:“那现在呢?离还是不离?”
焦健苦笑着说:“别无选择!”
姚遥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晶晶,她告诉姚遥,顾昂也到了。姚遥看了一下表,提前了十分钟,就跟焦健说:“顾昂到了。一会儿协商的时候我希望你们都能冷静,还是那句话,伤害已经造成了,就不要再往伤口上撒盐。”
焦健微微笑着说:“您放心,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顾昂就是再气愤,她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发作。”
姚遥放心地站起身,打开门让进顾昂。顾昂一眼看见正在起身站立的焦健,眼睛里划过一丝怀疑。姚遥说:“你们俩真守时,前后脚到了,都提前了十分钟。”
焦健悄悄地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一下姚遥,姚遥装没看见,直接就拉过一把椅子让顾昂坐下。焦健坐在姚遥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顾昂坐在距离办公桌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杯普洱就被放在了办公桌角上。
姚遥开门见山地说:“今天请两位一起来就是要协商一下离婚的细节,主要是孩子的抚养权和两处房产以及你们积蓄的分配。顾昂的诉求我现在清楚了,她的离婚起诉书里写得很明白,但是男方—也就是焦健先生,你的需求我也需要了解,如果今天你们二位能协商出一个双方都认可的方案,我马上就可以给你们出协议签字,之后走法律程序就行了。”
焦健很配合地说:“我们之前并没有直接谈过这些内容,您能先给我介绍一下吗?”
姚遥心里笑笑,觉得焦健太善解人意了,就说:“顾昂的要求很简单,你们两处房子、所有存款,大概是五十七万元,这包括了一部分基金和外币,她认为都应该归属于她。孩子的抚养权她放弃。”
焦健沉吟了一下。姚遥以为他会和顾昂对视,但是发现两个人都没有这个动作。顾昂从落座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过焦健,焦健也一样,顾昂的眼睛始终盯在材料上,焦健一直在看着姚遥。
焦健仔细地想了想,说:“我同意要孩子,但是房子能不能给我一处?我们有两套房子,一处已经还完贷款,还有一处是有贷款的。我要那处有贷款的,行不行?”
焦健问这话的时候看着的是姚遥,可是问的却是顾昂。姚遥并没有直接征求顾昂的意思,而是接着问:“那存款和其他财产呢?”
焦健说:“存款我可以不要。其他的东西……这样行吗?给我一些生活必需品,能让我和孩子保证正常生活的就可以。”
姚遥也不征求顾昂意见,自顾自地问:“你们的孩子现在两岁是吧?上幼儿园了吗?”
焦健回答:“上了。”
姚遥问:“幼儿园离家远不远?”
焦健说:“在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下楼就是。离有贷款的那处房子,有些远。一个在东四环一个在西三环。”
姚遥问:“那你怎么送她上幼儿园呢?”
焦健觉得这个问题和离婚无关,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说:“不行我就给她换一个幼儿园吧。或者我天天接送,跑跑路也没问题吧!反正我有车。”
姚遥笑着说:“你知道在北京每天从城东到城西要用多久吗?冬天天不亮你就得把孩子从床上拉起来,孩子多受罪啊!换幼儿园,现在转园的费用在三万左右,你可以立即拿出这笔费用?”
焦健没有想到这么现实的问题。姚遥接着说:“幼儿园以后还要上学,那个时候打算怎么办?”
焦健很疑惑地问:“姚律师,您的意思……”
姚遥看着顾昂,说:“这些事情以前都是你考虑的吧?我看了你们现在住的这处房子,楼下就是片区里最好的小学和幼儿园。这是你们买房的时候你就考虑好了的吧?”
顾昂没说话,默许。
姚遥接着说:“另一处房子也很不错,CBD外延,升值前景很好,投资价值很大。这两处房子真的都很完美,的确哪个都不想放弃。可是孩子怎么办呢?我也有个女儿,我很难想象把她丢给她爸会是什么样。”
顾昂还没说话,焦健抢着说:“姚律师!我真的很想要孩子,这一点我很坚决。你是不是觉得孩子的抚养权不应该给我?”
姚遥说:“不!我相信性取向和父爱无关。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家庭是三个人组成的,现在你们两个人坐在这里谈离婚对孩子来说已经是一件相对残忍的事情了。而且我在你们的诉求里还看不到对孩子的规划和安排,我觉得这个是不理智的行为。我再重申一次,作为女人,我特别理解顾昂的感受,但是作为母亲,顾昂,我不能接受你对孩子抚养权的放弃。当然,这只是我从情感出发作出的判断。从法律角度上讲,这是你的权利,只要焦健同意,我无权干涉。我只是想劝你一句,你怎么恨焦健、怎么不愿意回首你的婚姻,都可以,但是你不能无视你的孩子。你这一辈子都是她的母亲,不能因为憎恨她的父亲就回避这个事实和责任……”
顾昂猛地打断姚遥,说:“可以了!别再说了。孩子我不会要,我一想起这是我和一个……一个那样欺骗我的人生的孩子,我就从心底里厌恶!不过你说得对,我是她妈妈,我逃不掉。”
顾昂把头转向焦健,说:“现在住的房子留给你。我搬到那处房子去。反正房本上也是我的名字,不用过户。不过我有一个要求,留给你的房子,你要过到女儿名下。我不是为你放弃,我是为了孩子。就算我送给她的,以后我尽不了多少母亲的责任了,房子就算是一点补偿吧!”
姚遥等了几秒钟,确认顾昂把意见表达完了,才对顾昂说:“我理解。不过我还得提醒你,抚养权可以不要,孩子的抚养费还是要支付的,具体数额……”
焦健打断姚遥,说:“姚律师,孩子我养得起!”
姚遥说:“这是法律程序。我相信你们两个人任何一个都有能力单独抚养孩子,但是这是责任,法律赋予的责任,不能逃避。如果顾昂抚养孩子,你同样也要付出。”
焦健说:“那就把这套房子作为顾昂给的抚养费吧!我只希望,顾昂你能经常回来看看孩子。她还太小,我没办法跟她说妈妈去哪里了。”
顾昂的眼泪开始冲刷她的脸颊。顾昂本来化着精致的妆容,高档次的化妆品在脸上看不到涂抹的痕迹,但是泪水经过,浅粉被冲出一道印记,憔悴的脸色裸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