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雪后,山上积雪颇深,虽说寺门前的积雪已被扫地僧铲去,但那绵长山路上却仍有不少积雪,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化成雪水,令青石铺成的山路有些湿滑。顾采薇本不愿在这个时节上山,况且还是去那有着无数故事的西相寺。刚同戚继朔决裂,此刻的顾采薇再无心情顾虑其他,对沈洵的提议也置若罔闻,赶他出去。沈洵见状,好言规劝许久未见起效,眼见顾采薇坐在一旁独自垂泪再不理睬自己,沈洵无奈,重重叹口气,跺跺脚,转身走出去,徒留顾采薇一人在屋内,对着那对同心结发怔。
次日,戚继朔如约派人迎顾采薇回宫。哭了一整宿的顾采薇双眼红肿的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令前来迎接的人呆滞许久方才将顾采薇迎上马车。顾采薇坐在马车内,掀起帘子一隅望着路旁那无尽苍茫的景象,竟由衷的生出些许凄凉来。
她不知道回宫之举是否应当,按理早该趁夜离开才是,可终是对着那对同心结哭了一宿,待到旁人来接时,这才惊觉已是次日。顾采薇不知道回宫以后该如何面对戚继朔,她知道,是自己将戚继朔逼到了这般境地,是自己的性子使得他再三失望。如今他已对自己渐渐失去耐性,虽说心中忧愁,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再过不久或许他便会彻底失了耐性而放自己走,那时候,他就再也不是自己的戚继朔了,而是吴梁国的帝王,一个真真正正称职的好皇帝。有自己在他身边,也只是会拖累他抹黑他而已,倒不如提早离开,也算一种圆满。
更何况自己同他还是姐弟,虽说相爱,但毕竟已是过往云烟。藉着这个理由,自己完全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给彼此一个解脱。可顾采薇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正如戚继朔宁愿让她自己走也不想主动离开她一样,两人都在死死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企盼可以维系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可救命稻草又是何其脆弱,稍稍使点气力便会断成两截,不得不说是件极其无奈的事儿。
回宫后如何面对长平和戚继轩,这同样是令顾采薇头疼的事。依长平的性子,只怕会想尽办法费劲周折替自己和戚继朔拉桥牵线,可她不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改变不了的,正如她和戚继朔,曾经因孩子而再度联系起来的感情瞬间分崩离析一样,她和戚继朔,已经回不去了。
至于戚继轩,那个全心全意为戚继朔考虑的男子,顾采薇是有些惧怕的。那个男子太过洞悉一切,令人无所遁形,而且,他与戚继朔是不存在秘密可言的,自己和戚继朔是姐弟的事儿,长平或许不知道,但他戚继轩一定会知道,凭他的性子,绝对会百般阻止戚继朔再同自己在一起。顾采薇不止一次在想,自己要是待戚继朔有戚继轩一半掏心置腹,那她和戚继朔的关系,是否会有那么一丝丝好转?
最令顾采薇忐忑的,还是皇太后,那个因自己同母亲相像而始终不待见自己的女人。自己和戚继朔是姐弟的事肯定只有几个人知道,而如今这把柄在皇太后手中,那她岂不是随时都能置自己于死地了?皇太后是全心全意为戚继朔的皇位考虑的,和戚继轩一样,一旦自己威胁到了戚继朔的根基,所有人都会立刻毫不犹豫的将自己铲除,即使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能幸免。曾几何时以为自己能高枕无忧,能在这后宫之中安生立命,却不曾想过到头来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再无他人。虽说长平地位稳固,可她毕竟也好是一介女流,如何抵得过位高权重的男子?
顾采薇忽想起被淡忘许久的秀儿了。如今秀儿还在自己身边是有多好,最起码自己可以毫无顾虑的将最真实的心事暴露出来而不用担心甚么。想笑便笑,想哭便哭,绝不是现在这样,满腔苦涩只能生生咽在肚中,却无人可说。
越发怀念在西塘时同秀儿两个人守着绣庄过的那安乐日子了。若可以选择,自己绝不会一时心软而同戚继朔回了都城,更不会在戚继朔的百般柔情中步步沦陷,从而变得不再像她顾采薇,不再像她自己。无数次这样想过,可顾采薇终究还是忍住不去想,谁让她不可救药的爱上戚继朔了呢。
眼下连自己唯一的念想也不复存在,顾采薇只觉内心无尽凄苦,心道回宫以后得过且过,能过一日便过一日,直至戚继朔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彼此疏离的苦痛日子而主动离开自己,到那时,她便另寻一江南小镇,开间小绣庄,安生立命,波澜无惊的了却残生,一如母亲当年。
满心烦闷的顾采薇只觉马车忽然停了,还未反应,便见长平一把掀开车帘,焦急且紧张的面容顿时露出来。见顾采薇双目红肿,长平欲言又止,默叹口气,将顾采薇迎下车,随着她一道往宫中走去、向来话多的长平一路上竟反常的没多言语,只是低头默默走着路,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换做往日顾采薇绝对必然会问个究竟,可如今她连自己的境况都左右不了了,又何曾有这心思去过问别人?人总是自私的,谁都一样。
明知戚继朔不可能来迎自己,可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顾采薇还是没来由的小小期盼了一下,尽管这份期盼很快便消殆的无影无踪,可顾采薇竟没有半分失落,相反还有些庆幸,起码可以不用太早与戚继朔碰面,自己还能勉强装一会儿镇定,若是这会子同他见面了,只怕不知自己会做出甚么失态之事折了他的面子。
自嘲的笑笑,顾采薇便由长平伴着,在诸多宫女侍卫的簇拥下回了宏轩宫,那座华贵却冷清的宫殿。
行至宏轩宫内,便见着候在屋前的戚继轩。见两人回来,戚继轩颇为复杂的扫眼顾采薇,同她们一道进了屋,面面相觑的坐着,谁也不说话。
终究还是长平忍受不了这压抑气氛,忧心忡忡的看向顾采薇,言辞中透着恳切:“采薇,你同继朔哥哥又怎么了?昨日他回来后在寝宫大发脾气,连皇太后都惊动了。”见戚继朔同自己一样,心中苦闷不堪,顾采薇竟觉得轻松了些许,起码不那么压抑了。
“采薇,继朔哥哥应该同你说了你们并不是姐弟的事情了吧?那封信也并不是我爹爹派人写的,而是欧太师为报复继朔哥哥才刻意捏造的。采薇,虽说这个孩子没了,可你同继朔哥哥日后的日子还长的很,甭说第二个了,第三个,第四个都不在话下的。你不知道继朔哥哥这些日子为了这件事忙的是有多焦头烂额,不仅夜不能寐,就连用膳时也用的极少,看的我们都颇为焦急。我和戚继轩去西塘寻访,继朔哥哥更是每天一封诰文催着我们快些,费了好大功夫才查清事情原委。继朔哥哥在得到确切答复以后,天知道他笑的是有多开心,仿佛连日来的重担一下子全卸下去了似的,也没顾上小憩,马不停蹄地赶去辛月居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可谁知道回来以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当真是令人大惑不解。”
长平话音刚落,戚继轩隐约透着恼怒的声音便适时响起:“今日早朝时,皇上大发雷霆,连着叱责了好几位大臣,散朝后更是径自回了寝宫,谁也不见,闹得宫中更是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