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溧阳宫,一股扑鼻熏香味便迎面而来,戚继朔不禁皱皱眉,强忍不适踏进屋内。却见屋内烟熏缭绕,佛像,香炉,倘然布置成了佛堂模样。许久不曾来过溧阳宫,这儿翻天覆地的变化令戚继朔颇为诧异,抬眸四下张望,便见着一身素衣,手持数珠的皇后坐在蒲团上,正对着佛像低声诵经,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戚继朔的到来。
戚继朔看着短短几月已衰老许多的皇太后,内心涌上凄凉,觉得自己的确不应该对生母如此冷淡。默叹口气,戚继朔在一旁坐下,静静等待皇太后诵完经。见她十分虔诚的模样,戚继朔不禁有些疑惑,疑惑于皇太后缘何要每日礼佛吃斋,印象中母后并不是礼佛之人,如今却整日如此这般,不得不令人称奇。
静默了好一会儿,皇太后这才起身,看见等候许久的戚继朔,微微愣了下,迈着缓慢步子坐至椅上,待戚继朔行完礼后,这才漫条斯理地开口道:“皇上为何独自前来?皇后呢?”戚继朔笑着解释说顾采薇睡下了,不忍打扰,却见皇太后眉头紧蹙,打发戚继朔去把顾采薇一并叫来。戚继朔虽满心不情愿,但只得派人去将顾采薇唤来,毕竟百善孝为先,忤逆长辈乃是大不敬之举,更何况自己年轻时的确做了诸多任性妄为的事情,如今父皇的猝然离去令他更加珍惜世间仅存的亲人,即使他身为九五之尊,也决不敢忘本。
可想到顾采薇和皇太后势同水火的关系,戚继朔踌躇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回去领顾采薇过来。刚起身,却被皇太后唤住:“皇上要去哪儿?不多陪陪哀家?”戚继朔陪着笑,说是回宏轩宫一趟,将顾采薇领过来。却见皇太后陡然敛去笑,目光严厉:“荒唐!皇上贵为九五之尊,怎可屈尊去迎个低劣女子!”被皇太后这么一呵斥,戚继朔心下有些恼,正欲开口,却闻屋外有人通报顾采薇的到来。
顾采薇腆着肚子,在小宫娥的搀扶下徐徐走进屋子,戚继朔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扶,示意小宫娥退下。顾采薇走至皇太后面前,恭顺的行了礼,却没得到理睬,弄得顾采薇好生尴尬,求助目光投向戚继朔。见状,戚继朔轻咳一声,扶顾采薇坐至椅上,这才朝皇太后道:“朕与皇后如今都在这儿了,不知母后有何事相告?”
自袖中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戚继朔,皇太后端庄典雅的脸庞上写满高深莫测。心下起疑,戚继朔取出信扫了几眼,眸子由不解到诧异,看到最后更是双手发抖,浑身都在颤栗。一旁的顾采薇见戚继朔神色不对,心下顿时倍感忐忑,正欲接过信一探究竟,却见戚继朔陡然攥紧信纸,揉成一团,明显并不打算给顾采薇看。
深吸几口气,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戚继朔将纸团紧攥手中,强作镇定道:“不知此信母后是从何处得来?”皇太后只是高深莫测的笑,并不答话,直到戚继朔微微颤抖这才缓缓道出此信乃是一个故人所写,为的是不再酿成大错。见戚继朔一口咬定信中所言全是假话,又瞧见顾采薇一头雾水的样子,皇太后索性道出当年的真相。
壬辰年七月初八那日,彼时还是太子的先皇与四皇子的侍女芷容私通。并令其怀有身孕。本想借这机会纳芷容为妃,可却受到了彼时身为太子妃的皇太后的百般阻挠。在争论无果后,太子妃将事情添油加醋的告到皇上那儿。皇上自是龙颜大怒,认为太子给戚氏皇朝面上抹黑,扬言除非处死芷容,否则必废了这太子之位。
太子自是不肯,铁了心的要同芷容在一起。皇上又气又恼,当场就欲罢黜他那太子之位,却在一众人等的好言劝说下勉强改变主意,强压怒气,告诉太子可以不处死芷容,但必须要将她肚中孩子打掉,以绝后患。太子舍不得自己同芷容的孩子,加之太子妃嫁给太子多年却无所出,便私下谋算将这孩子悄悄留下来,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
几人这么一合计,便联合太医演了场好戏,让所有人误以为芷容已经小产,并被送出宫去,永不许踏入都城一步。虽说瞒过了所有人,但太子为了好照料有孕在身的芷容,便求西相寺的澄明方丈暂时收留芷容。正所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加之芷容的坎坷命运的确值得同情,澄明方丈便将芷容安顿下来。
太子和太子妃皆颇为关心芷容,不时打点了人送些好吃好用的来,用以给芷容调养身体。每隔半月太医便会来西相寺一次,替芷容诊脉,察看身体状况,并定期开些安胎养生的药方,就这样过了大概有五六个月,就在芷容即将分娩时,皇上却突然病故,太子临危登基,迅速稳定住形势后却讶异于芷容的不辞而别。
心中大骇的新皇急忙同皇后赶去西相寺询问情况,孰料澄明方丈的回答更令两人吃惊,澄明方丈说先皇驾崩当晚,便有自称宫里派来的一队人马将芷容给接走,说是先皇已驾崩,如今可以将芷容接回宫里了。澄明方丈未觉不妥,便送芷容离开,孰料这一走,便就此没了踪迹。
皇上和皇后又惊又怒,如何也想不通是何人敢做出这种事来。芷容没了踪迹,孩子也是没了着落,皇上便派人暗中调查,最后竟查出此事乃是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齐郡王所为。连夜密诏齐郡王入宫,却见齐郡王笑着说自己将芷容安置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比西相寺不知好上多少倍,芷容在那儿安心养胎,然后生个白胖小子,平静的过完后半辈子,总比在在这宫中任人摆布强。
二人虽说一肚子火,但想想的确也是这样,加之彼时皇后已被诊出有了身子,对芷容腹中孩子也不再指望。更因着芷容有齐郡王暗地关照的缘故,对他们两人有愧的皇上也便不再追求齐郡王的责任,反倒对齐郡王越发重视,二人的手足之情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芷容被齐郡王送到西塘后,便在他的支持下开了间绣庄,请了个秀才当账房先生。那账房先生见芷容一个孤寡女子有孕在身,又要操劳整个绣庄,心生怜悯,平日里打点绣庄也是尽心尽力,让芷容减轻了不少负担。又担心芷容生下孩子后因为没有爹爹而被镇民看不起,便自告奋勇同芷容做了挂牌夫妻,好让芷容能够名正言顺的将孩子生下来。
对于这个心地极好的账房先生,芷容不是没有感激的。曾经百般拒绝他的好意,因为不忍耽搁了一个好人,却在他的执着要求下产生动摇,又顾虑到孩子出世以后的种种,出于私心,芷容便接受了这账房先生的一番好意。二人做了挂名夫妻没有多久,芷容便诞下一女,为感谢账房先生的照顾,芷容特意让女婴随了他姓,并请他替孩子取名。那账房先生不愧是个秀才,当即取了“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里的采薇二字,希望女婴将来可以如薇般美好。
得知芷容顺产的消息,齐郡王心中百感交集,本想将芷容接回府中,可碍于局势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芷容同那账房先生从挂名夫妻成了真夫妻,虽说满心怨恨,但看着芷容如今能够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齐郡王也便想开了许多,对二人所赖以为生的绣庄也是百般照应,尽量不让芷容受苦。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可老天不开眼,那好心的账房先生竟在一次感染风寒后撒手人寰,离开尘世。失了依靠的芷容母女为账房先生守完灵后便独自打点起绣庄生意,无奈本生意红火的绣庄却一落千丈,走投无路之际,芷容想到了齐郡王,可又自觉对不起他,便忍受贫乏过了一段艰苦日子。
齐郡王心知芷容吃了苦,便派人将芷容接了回来,秘密安置在府里。所幸当年之事知情者并不多,唯一参与的太医也已告老还乡,因此芷容来到齐郡王府并未引起多大骚动。芷容和齐郡王心有灵犀的不告诉幼年顾采薇事情真相,并在府里住下,直至芷容病死,顾采薇仍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再到后来,顾采薇同裴以筠相识,受尽百般凌辱后独自回了西塘,再无联系之后,便遇上了戚继朔,有了如今一系列的情缠纠葛。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在齐郡王的预料之中,因为,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安排好的。
不管是与裴以筠的相识,还是与戚继朔的相遇,乃至于后来告诉皇上芷容的孩子早就没了,如今的顾采薇不过是芷容同那账房先生的孩子,为圆满当年遗憾,皇上便同齐郡王一合计,决意将顾采薇嫁给戚继朔,这才有了收为义女,册封郡主,继而举行大婚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