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正气吁吁往外走,却瞥见拽着长平远远走来的戚继轩。暗自松口气,顾采薇板起脸,盯着一脸颓然的长平,数落话语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见长平一副快哭了的模样,顾采薇轻叹口气,将几人迎进屋,并屏退了下人。刚到屋内,长平便迫不及待地挣开戚继轩的手,扑进顾采薇怀中失声痛哭。轻抚长平后背,好言宽慰许久仍没止住长平的哭泣,顾采薇只得望向正坐椅上喝茶的戚继朔。见他满脸愠色,显然还在为长平方才那不顾皇室颜面的举动恼火,顾采薇只得打消这念头,转而将求助视线望向戚继轩。
“自古以来,最难捉摸的心思有二,其一是那帝王心,其二便是那女儿心。与其百般揣测倒不如放任自流,皇后娘娘,您可知这一番道理?”戚继轩非但不劝,反倒轻摇折扇,吐出头头是道的话语。见戚继轩这般模样,顾采薇颇为无奈的摇摇头,正欲接着劝说,却见一直将头埋在自己怀里的长平猛然转头怒瞪戚继轩:“戚继轩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场面有瞬间微妙的和谐。戚继朔端茶的手抖了下,顾采薇瞠目瞠舌的眨眨眼睛,戚继轩则僵滞几秒,随即噗嗤一声大笑起来,直至被长平恼羞成怒的狠瞪几眼,这才堪堪止住笑,抬头招呼长平过来,悄声耳语几句。只见长平神色陡然变了变,随即不可思议的望向戚继轩。见他一脸正经,长平这才颇为艰难的咽咽口水,拽着戚继轩一溜烟似的跑出去,徒留顾采薇和戚继朔二人在屋内。
不明白发生了甚么,顾采薇掺杂疑惑与不解的视线落在戚继朔身上。见他微微一笑,倘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顾采薇不禁心生好奇,凑到戚继朔身旁,满脸求知的认真模样。见着顾采薇这副娇俏模样,戚继朔喉头动了动,轻拉顾采薇入怀,感受到那发间清香,戚继朔有些贪念的深吸口气,温存了会儿,手覆上顾采薇那隆起小腹,眸里写满憧憬:“采薇,待这孩子出世后,朕便立他为太子,你看如何?”顿了顿,戚继朔忽又想起甚么,“对了,朕选了两个字,打算用作孩子的名号,你帮朕看看,哪个字好些。”
顾采薇点点头,侧耳聆听戚继朔缓缓道来的话语:“‘俱怀逸兴壮思飞’的‘逸’,‘兹辰始澄霁,纤云尽褰开’的‘辰’,依你看,选哪个字为妙?”这两字皆极合顾采薇心意,蹙眉凝思半晌仍无法取舍,索性直接道:“飘逸脱俗,明日之辰,逸辰,戚逸辰,皇上您看这样如何?”沉思了会儿,戚继朔脸上展露笑意:“妙哉,就同时取这二字好了。”顾采薇温柔一笑,头倚在戚继朔胸前,幸福的微微阖上眼。
此生有君相伴,夫复何求?青丝摩挲着戚继朔的宽厚胸膛,顾采薇从未觉得如此心安。戚继朔登基以后,一直坚守誓言,后宫不曾添过一名嫔妃,纵使引来朝臣猜忌与担忧,戚继朔仍只宠皇后一人,这让那些想将自家女儿送进宫中藉以达到平步青云的大臣对顾采薇百般不待见,可碍于顾采薇怀着龙种,也不好说些甚么,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皇上,弄巧成拙没好果子吃。毕竟母凭子贵,即使那顾采薇以前只是个侍婢,可如今人家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深得先皇喜爱,因此即使朝野中诸多人对顾采薇不悦,也终是不敢轻举妄动。
话虽如此,顾采薇能坐稳这皇后之位,与戚继朔的强硬态度息息相关。当初就立后问题戚继朔与百官商讨许久,在百官皆不同意立顾采薇为后的艰难局面下,戚继朔力排众议,强行迎娶顾采薇为后,引来朝野上下一片嘘声,后因着齐郡王的出面,这事才逐渐平息,加之顾采薇身为皇后从未有过失礼举动,众臣也便慢慢接受这一事实,不再多言。
戚继朔感受着怀中人儿的温暖,望向那张端庄脸庞的眸子写满复杂。早在来宏轩宫前,戚继朔派人去了天牢一趟,得到的依然是裴以筠一口咬定顾采薇是他的妾,自己则是强娶别人妻妾的恶霸这一消息。想到那日迎亲时裴以筠拦下队伍,当着诸多百姓的面指责自己强占别人妻妾的场景,戚继朔就涌上愤怒。好在顾采薇离的较远,轿帘又厚,顾采薇并未听清外面是因何事喧嚷。面子上极其难堪的戚继朔脸色发黑,吩咐喜婆去安抚顾采薇的情绪,自己则命人将不知发什么癫的裴以筠赶到一旁。
本想将裴以筠就地正法,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况且大婚之日见了血光实乃大凶之举,戚继朔便只派人将裴以筠赶至一旁,可他却再次冲上来,说要戚继朔将顾采薇还给他。
对裴以筠的胡搅蛮缠忍无可忍,加之再这么耽搁下去只会误了时辰,戚继朔便命人将裴以筠抓起来关在牢里,这一关,便是小半年,直至戚继朔忙完先皇丧事,将心思放在朝政上后,发现礼部尚书的位置空着,这才想起裴以筠仍被押在牢里的事情。
虽说对这个与顾采薇有过百般纠葛的男子满心不悦,可他毕竟是个人材,加之这男人极好利用,戚继朔便打算在他承认与顾采薇毫无瓜葛后放了他,让他接着做那礼部尚书,好替自己做事。可这裴以筠不知吃错甚么药,竟死死咬定当初顾采薇是自己不辞而别,自己并没有休了她,因此戚继朔如今的举动完全是强占民女的伤风败俗之举,听得戚继朔几次想下令将裴以筠斩了,却在戚继轩不厌其烦的劝告下强忍怒意,只命人每日探其口风,直到他改变说辞为止,方才放他出来,并官复原职。这一关,又是十天半月,却不曾见他松口。
失了耐心的戚继朔不想再等,命人暗中调查顾采薇是否与裴以筠有婚契在身,最终得知欧雪艳在顾采薇进门当日便将婚契撕得粉碎,戚继朔也便安下心来。为防止裴以筠再出去胡言乱语败坏顾采薇的名声,戚继朔便以扰乱朝纲的罪名对裴以筠施刑,革了职不说,好好的人也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可即便这样,裴以筠仍不松口,戚继朔终是没法,只得将他关在牢里。
这些事情戚继朔并不敢让顾采薇知道,怕她知道后又胡思乱想。当初虽说不介意顾采薇的过去,可如今同顾采薇每每在一起,总会不自觉想起她以前同裴以筠在一起时的场景,内心自然是妒火中烧,令自己很矛盾,也很痛苦。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境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许是太过深爱,爱到无法容忍她曾与别的男人同床共枕,如是而已。
极力克制这不时窜出来的,令自己颇为痛苦的念头,戚继朔每日痛苦不堪,却无人可以倾诉,只得憋在心中,活活憋成内伤。他如今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三个,顾采薇、长平、戚继轩,仅此三人,纵是那一心为他们着想的齐郡王,戚继朔也并不曾完全信任。
顾采薇自是没法细说,若是告知长平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闹个鸡飞狗跳也不离奇;若同戚继轩商讨,只怕他会直言不讳的劝自己离开顾采薇,并且分析一长串是非缘由。想到自己身为九五之尊,一朝天子,身边却连个烦闷时可以说说话的人儿都没有,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莫非这帝王之命,就注定孤寡一生?
曲高和寡,高出处胜寒,这或许是古往今来令无数帝王长吁短叹的缘由,想到自己如今也与那些孤高王者一样,满腔苦涩却无人能说,是否太过悲凉凄清了?世人都只道身为天子如何威风,如何千人敬仰万人爱戴,却不曾洞察过那份光鲜背后的落寞,那独站峰头望众生的沧桑寂寥。
戚继朔重重叹口气,视线落到依偎在自己怀中睡着了的顾采薇身上。想到如今身边只有顾采薇能令自己心安,戚继朔脸上的复杂总算抹去些许,轻轻抱起顾采薇生怕将她吵醒,戚继朔迈着缓慢步子走至床边,替她掖好被子,望着那柔和睡颜,戚继朔如履薄冰的心总算有丝慰藉。想起最开始顾采薇每每睡觉时都紧锁眉头,且时常被噩梦惊醒,如今却能在自己身边睡的如此安详,戚继朔唇边勾起笑,弯下身子在顾采薇额头浅浅印上一吻,又替她整整被子,这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本想找长平和戚继轩闲聊会儿藉以抒发心中忧愤,四下望去却并未见到长平和戚继轩的身影。微蹙眉,戚继朔正欲到附近的花园中散心,却见远处匆匆走来一个宫女,待到走近后戚继朔才发现是母后宫里的,心说母后不是早就与自己一刀两断了,缘何会来找自己?正疑惑,只听那小宫娥毕恭毕敬道:“皇上,皇太后请您和皇后娘娘去溧阳宫一趟。”
难道母后肯接纳采薇了?戚继朔心中忽涌上这一想法。本想唤顾采薇同去,却想起她睡的正香,不忍打扰她,戚继朔便独自一人随着那小宫娥往溧阳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