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给我站住听见没!”长平紧紧追着伊宁,大声唤着,全然不顾周遭宫人的异样眼光。眼下对她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甚么名声,甚么地位,她都可以不要,她只想弄清楚,弄清楚季恒为何要诈死,为何要以新的身份陪伴在另一个女子旁边,为什么要背弃她同其他女子成亲,太多太多的疑问压在长平心头,压的她透不过气,压得她几欲窒息。长平知道,自己今天再不弄清楚真相的话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安生,她必须要问个明白,绝对。
伊宁快步走着,全然不顾身后渐渐跟不上步伐的白凤,也不顾拼命追着自己的长平,一心只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天知道当他看见长平被自己拒绝后的悲伤模样是有多自责,所以才忍不住催白凤离开。虽不忍见着长平这般痛苦,伊宁却仍不打算与其相认。一旦相认就要牵扯太多,因此伊宁情愿独自背负痛苦也不想让长平为难。更何况,更何况长平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不是吗?如今应该过得很幸福才是,为何见到自己却是这般模样?
不解的同时还夹杂着庆幸。不论如何,长平还记得他,没有忘了他,可既然如此,长平为何还要另寻新欢?尽管一心希望长平可以忘了自己,重新追求她自己的幸福,可如今见到长平与新欢在一起,自己为何会感到心痛?为何会在故意对她置之不理?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自相矛盾的想法在脑中不停激荡,搅得伊宁心烦意乱,只得对长平避而远之,尽量不与其接触。伊宁知道,若是自己再与长平接近,只怕终有一天会忍不住将真相告诉长平,向她倾诉多年来的思念。
尽管痛不欲生,尽管心碎欲裂,但伊宁却只能忍。老爹的下落自己至今仍不知道,自先皇突然驾崩,福全随之而去,被秘密安置的老爹就没了踪迹,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在确认老爹的安全前,伊宁怎么都不敢冒这个险,去与长平相认,他再也付不起任何代价,就如幼时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使父母双亡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一样,他再也无法失去任何东西,因为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长平,老爹,身份,荣誉,通通成了空,如今若是再连心中这最后一丝企盼都失去了,伊宁觉得,自己在这个世间,已没了存活意义。
忽想到这一切都是白凤害的,伊宁内心不由剧烈震荡。本该对白凤恨之入骨,可伊宁却发现自己恨不起来。他知道,错不在白凤,错的是那些为了自己的权力而无情践踏他人的夺权者,白凤是无辜的,自己没有责怪她的立场。她身为一国公主,却经受父亲暴毙哥哥病死,宦官夺权的惨事,流落民间后能活下去已属不易,之后又提心吊胆的活在被时刻追杀的阴影中,若没有自己的保护,那白凤只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吧?想到这儿,伊宁对白凤的恨意不由消散的无影无踪,反倒恨起自己来,恨自己为何不知变通,若当初听了劝告适时收敛锋芒,如今是否又是另一番境况了?伊宁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可他知道,一切,已经迟了。
世间早已没了季恒将军,有的只是那面具侍卫伊宁,属于季恒的一切早已随着那具棺木埋入土中,身为伊宁的自己又有何放不下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该放手的时候就该主动放手,自己为何窥不透这个道理呢?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明明知道这番道理,却无法狠下心来割舍才是。每每想到这儿,伊宁就止不住的叹气。
身后长平的呼唤如刀绞般狠狠挖空伊宁的心,可伊宁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也不可以回头,一旦停下来,一旦回过头,他知道,事情便不可挽回。更何况,即使自己真的与长平相认了,依她的性子,断不会原谅自己这些年的欺骗,他们早已不是当初豆蔻年华青春年少的少年,过了这么多年,谁还能找回当初的那份心境?纵使他与长平抛开万难重新在一起,又能如何?彼此还能像最初那样亲密无间吗?
心中猝不及防涌出这一消极想法,伊宁不由吓了一跳。人总是这样,想的越多,就越会胡思乱想,想到最后,便成了一团乱麻,理不清道不明,连自己都会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所震惊。伊宁无力地笑笑,被面具遮盖住的脸悲痛欲绝,眼眶甚至有些泛红,显然是内心极为痛苦与矛盾。明明就在身边,却无法触碰,明明无比思念,却无法相认,明明天涯咫尺,却咫尺天涯,这让人怎能不叹,如何不愁?
心中愈发苦闷,伊宁听着长平几近声嘶力竭的呼唤,心如千万跟针扎般痛苦不堪,可他却只能大步向前,无法回头,人世间最过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
偌大宫廷内,戴面具的高个侍卫快步在前面走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个娇小女子,最后还有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紧紧追着,嘴里还不停呼唤着甚么。诸多宫人皆停下脚步对这离奇一幕百般好奇与不解,想不明白往日里一副亲切温和模样的长平太公主会如此不顾及形象与颜面的狂追白凤公主的侍卫。不知不觉,已围了诸多宫人观看这场免费好戏。
察觉到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愿再给长平的形象抹黑,伊宁只想一心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身后忽传来倒地的声音,心生担忧的伊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下,见长平因追的太急而被衣袂绊倒,此刻正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继续去追,一直望向自己的眸里写满悲伤,这副场景令伊宁心猛地一揪,往回走几步便想去扶,可见着气喘吁吁地白凤正死死盯着自己,便堪堪止住脚步,任由长平的目光由欣喜转为哀伤。
“听你这么说,改明儿朕也带皇后去看看好了。”场面正极度混乱,伊宁耳畔忽传进戚继朔的身影。见戚继朔和戚继轩正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心道自己总算能躲过一劫,便狠下心不再过问摔倒了的长平,尽管知道她眸里刻满悲伤,也知道自己心碎欲裂,可终究还是强忍伤悲,加快步伐走至戚继朔身旁,恭敬的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
长平见伊宁并不关心自己,内心涌上无尽悲凉。原来,季恒是真的不要自己了,即使他还活着,却连见都不想见自己一面,就连自己摔倒了,也只是不管不顾的离开。季恒变心了吗?因为那个叫白凤的番邦公主?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不是说等出征归来就请旨娶了自己的么?自己为他守了这么多年,如今却只换来他与其他女子即将成亲?开什么玩笑!季恒怎么可以这样!她的整颗心都给了季恒,可却只换来季恒如今的置若罔闻,这让她怎么不怒怎能不恼?季恒怎么可以这样待她,难道当初的花前月下都已经成了空?季恒当真不念半分旧情?他怎么能这样待自己,这岂不是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守候当做笑话来看了吗?!
越想越气愤的长平决意一定要找季恒说清楚,问问他到底为何要背弃她,为何要同那个虚伪的白凤在一起,问他为何要对自己多年来的守望视而不见!长平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正欲去追,却一头撞进宽阔胸膛里。长平抬头,怒瞪着正居高临下望向自己的戚继轩,毫不客气道:“让开。”戚继轩却摇摇头,只是笑,并不说话。
长平见戚继轩有心拦住自己,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脚踩在他脚上。戚继轩吃了痛,不由倒吸口凉气,抓着长平胳膊的手却没有放松丝毫力道,“我说太公主,您老今个闹得笑话已经够大了,还嫌不够丢人嘛,你瞧,皇上的眉头皱的,都快拧成一团了。”长平这才看到一脸愠色望着自己的戚继朔。情绪稍稍平复了些,长平四处看看,讶异地发现四周早已站满了宫人,围观这离奇一幕,长平脸顿时红了起来。心知自己的确是莽撞了,丢了人不说,万一伊宁真不是季恒,那自己岂不是贻笑大方?自己还有何脸面在吴梁国待下去?可伊宁分明就是同季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两个人,行为举止,样貌神态,说话口气都一模一样?即使真有这样的天下奇闻,那她长平也不相信,绝不。
“给我让开,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长平欲推开戚继轩,却被他牵制住。彻底火了的长平见戚继轩不依,正要发火,却见戚继朔面色发黑的走过来,呵斥道:“长平,闹够了没有。”见戚继朔是真怒了,长平撇撇嘴,咬着唇不再说话,只是任由戚继轩拽着自己向宏轩宫走去。
而在不远处的院子里,伊宁站在门口看着被戚继轩拽着走的长平,眸里写满复杂。
他想起那日在亭中跟长平在一起的男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