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就冷了起来,蓬勃万物一夜间失了颜色,呈出不可言状的萧条。枯黄落叶恹恹地躺在地上,任人踩踏,夏日潋滟的荷花池也没了生机,蜷成一团好不疲殆。往日聒噪虫鸣也没了声响,徒留寂静与凄凉。同样萧索的皇宫内,也沉浸在鸦雀无声的死寂中。先皇大丧,全国进入三年服丧期,三年内不得举行庆典,不得举行娱乐活动,百姓不得穿鲜艳衣服,不得高调嫁娶,不得庆生过寿,整个吴梁国都笼罩在为先皇守丧的肃穆气氛中,沉重且压抑。
顾采薇静静坐在宏轩宫的偌大庭院中,替自己孩子缝着小衣服。小腹虽已隆起,顾采薇倒没发胖迹象,反而愈发瘦弱,急的长平一众天天逼着她吃那些难吃药膳,尽管并没甚效果,可好歹也算勉强能跟上营养了。尽管怀了已快五月,顾采薇却没有太大的害喜反应,脾气也如初,乃至于总是让人不禁担心孩子是否能平安降临。
因着戚继朔才登基,每日忙的焦头烂额的缘故,顾采薇便交由长平和戚继轩照看,就连向来在家赋闲的齐郡王也三天两头往宫里跑,间或带些补品或是孩童玩具,倘然极其期待这个外孙的到来。顾采薇在所有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安心养胎,可总觉得少了什么。她明白,旁人百八十句的关心都抵不过戚继朔一句普通的问候。尽管知晓他新登基要忙的事情很多,可顾采薇却仍自私的想让戚继朔多关心关心自己。
每日戚继朔直至半夜才匆匆赶回,带着满身疲惫,说不了几句便睡着,次日顾采薇醒来时戚继朔早已没了踪影,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已有两月。顾采薇无数次半夜醒来,看着戚继朔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也板着的脸,颇为心疼。总是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希望他至少可以在睡梦中轻松些。顾采薇已经忘了戚继朔是从甚么时候起开始习惯不苟言笑,神情严肃,甚至还有些可怕。尽管如此,可顾采薇还是知道戚继朔是一心扑在自己身上的,虽说两人相处时间少了,可戚继朔却与顾采薇一同用膳,每夜在顾采薇处就寝,尽管平日里闲得无聊,可于顾采薇来说,如今这样已经够了,不再奢望其他。
戚继朔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顾皇太后的反对立顾采薇为后。见戚继朔始终不听自己劝告,皇太后一气之下闭门不出,谁来了也不见,忙里抽闲的戚继朔来过几次,皆吃了闭门羹,时日久了便有些无奈,加之政事愈发繁重,戚继朔也便顾虑不上这么多,由着皇太后闹腾去了。
虽说被封为了逍遥王,戚继轩倒还同以前一样住在冉秋小筑里,整日捣鼓自己那些琴棋诗画,不时跑去顾采薇那儿扬言待孩子出世后要亲自教导,每次都同长平争得不可开交。顾采薇每每见着这副光景,好笑之余又有股细微感动穿插其中,令人倍感温暖,也愈发期待孩子的降世。
最初打算待戚继朔根基牢固了再去云游四方,可如今虽说戚继朔已手握大权,但见着宫中这副光景,戚继轩怎么也不能放下心离开。势单力薄且有孕在身的顾采薇需要照顾,依旧莽撞的长平更需要时刻看着,尽管新帝才登基,后宫并不充实,是非还不算多,但出于尽职尽责的本能,戚继轩还是负责起顾采薇和长平两人的安危来。
至于长平,则被封为太公主,同戚继轩一样,尽管名号变了,但日子却没甚变化,只是因年岁渐长却仍未嫁人的缘由引来众人猜忌,戚继朔也几次想替她寻门亲事,皆被毫不客气地拒绝,更是扬言“天下人怎样看我,与我何干?我的心,早就随季恒死在战场上了,再也收不回来。”戚继朔见长平打算为季恒而孤老终身,虽替她悲哀但又无可奈何,毕竟这种事是强求不得的。
先皇驾崩后,因先皇缘故滞留宫中的白凤和伊宁本该回去齐豫城,可却被留了下来。据说这是皇太后在戚继朔登基后唯一一次主动找他时所要求的事,戚继朔没法,只得让他们继续住在以前的行宫里,因着与顾采薇所在的宏轩宫较远的缘故,顾采薇与白凤的碰面次数也几乎没了,不用面对那个不知该用天真还是城府太深形容的白凤,顾采薇反倒乐得个轻松自在,只是苦了长平,见不到那与季恒极为相似的伊宁,又没甚好藉口可以跑去搭话,只得每日陪顾采薇坐在宏轩宫内,看那蓝天白云慢悠悠。
“采薇,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长平静静坐在顾采薇身边,看她专注的缝着小衣服,不由好奇道。顾采薇抬头扫眼仍不改直率秉性的长平,眸里呈现出母亲特有的温柔,“是男孩又如何,是女孩又怎样,都是我和继朔的孩子,我都会一样疼。”虽说戚继朔已是当朝帝王,可私下里顾采薇却仍喜欢唤他“继朔”,戚继朔也从不曾强求她学习宫中那些繁复礼仪,只要她过得轻松自在便成。
话虽如此,可顾采薇并不想给戚继朔丢脸,贵为皇后的她,基本礼仪及素养还是学的头头是道,几次出席重要场合都不曾出过岔子,这也令戚继朔倍感欣慰,平日里进贡的贡品皆送至宏轩宫,加之戚继朔贵为九五之尊却与皇后同食共寝,既向天下人彰显了皇后“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无上殊荣,也被天下夫妻视为楷模,一时间,吴梁国风气大好,似乎一切都在逐渐稳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有时候,太过一帆风顺了反倒会懈怠,若突生个甚么变故,只怕会生生杀他个措手不及。
顾采薇边同长平闲聊边缝着衣服,气氛正好,却听宫女禀报说是白凤求见。长平直截了当的说“不见”,宫女正欲出去回话,却被顾采薇制止,示意让他们进来。见长平满脸不悦,顾采薇将缝了一半的小衣服放进屋里,整整自己衣衫,这才平静道:“就这么回绝毕竟有失大统,见见也无妨。”长平嘟着嘴坐至一旁,端起茶大口灌下去,却在下一秒喷出来,原因很简单,一口茶还没咽下去时忽听见白凤那娇嫩欲滴的声音,一时把持不住便这么喷了出来,且恰好喷到了紧跟在白凤身后进来的伊宁身上。
场面有瞬间僵滞,顾采薇看着笑容僵在脸上的白凤,又瞅瞅愣住的长平和伊宁,正想开口缓解气氛,却听长平掏出绣帕递过去,“那个…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倘然一副做错事的语气,与平日里判若两人,顾采薇心知长平又将伊宁误认做季恒,顿时涌上心疼,却见伊宁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并不伸手接过长平的帕子,反而任由白凤替自己擦去衣襟上的茶渍。
长平脸色瞬间黯淡,手紧攥帕子,眉眼低垂,一副快哭了的样子。顾采薇心猛地一揪,急忙缓解这一触即发的尴尬气氛:“白凤公主,不知今日造访宏轩宫是有何事?”白凤这才恭敬的行了个礼,娇笑道:“自圣上登基以来,白凤还不曾拜访过皇后娘娘,今日恰巧得了些娇嫩花儿,便想送来给皇后娘娘开开心,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白凤的礼物简陋才是。”
顾采薇这才发现白凤手中还提着花篮,正想命人接过,忽想起上次白凤给自己送花的事情,想到自己对花粉有些过敏,生怕会影响肚中孩子,顾采薇便命人直接将花给拿了下去,“白凤公主不辞路遥前来本宫这儿实属难得,不如坐下来吃些差点,好生歇歇再回去?”
白凤笑着摇摇头,手挽上伊宁的胳膊,似有似无的瞥了长平一眼,见她神色愈发黯淡便不顾暗自往回缩着胳膊的伊宁,将头靠在伊宁臂弯里,娇笑道:“白凤先谢过皇后娘娘的好意了,只是呀,白凤吃伊宁做的食物吃惯了,怕吃皇后娘娘的东西吃不习惯,说错话得罪了皇后娘娘,白凤胆子小,可担当不起这责任的。”
顾采薇本没打算计较白凤暗中讽刺的话语,见长平愈发失落,便忍不住道:“敢情本宫这里的东西入不了白凤公主的眼?既如此,那白凤公主还请速速回去吧,不然若是本宫这儿的东西害白凤公主生了病,本宫可担不起这罪责。来人,送客。”未曾想过向来温婉的顾采薇也会有如此威严的一幕,白凤不禁有些错愕,攥着伊宁衣袖的手愈发紧,咬着牙半天没说话。
“公主,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伊宁忽开口道,声音却是极其怪异,仿佛在掐着嗓子说似的。白凤点点头,攥着伊宁的衣袖便打算出去,却见一直低垂着头的长平陡然抬起头大声喝道:“给我等下!”伊宁却没有听从长平的号令,反倒加快步伐大步走了出去。长平欲追已是不及,只见她眼眶潮湿,声音发颤的朝一脸惊愕的顾采薇道:“采薇,伊宁就是季恒,我听得出他的声音…真的…那就是季恒的声音,尽管刻意变了声,但他瞒不过我的,我就说季恒还活着,可你们都不信,不行,我得去找他问清楚。”正说着,便快步跑了出去。
顾采薇看着又失去理智的长平,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