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寒暑不常,昨儿还下着瓢泼大雨,今日便艳阳高照。恶劣天气使得万物都病怏怏的,毫无生气可言。而王宫的某处僻静院子里,却更显沉闷。顾采薇和戚继朔远远站着,视线一直未离开独坐院中的长平身上。不过半个来月的功夫,本神采奕奕的长平竟憔悴了许多,瘦了一圈且先不说,单是那颓然凄凉的模样,就生生令人扯出几抹心痛来。
事情还是要从季恒战死沙场后说起。戚继朔和顾采薇有心瞒着长平不让她知晓,因着戚继朔身为太子的威慑力以及顾采薇的绝口不提,这事便一直瞒着,可无奈百密一疏,季恒的灵柩运回京时声势太大,无数百姓争相送行,还是官府派出官兵开路才得以顺利将灵柩送入宫中。说来也巧,那日长平正在外闲逛,见着如此情景,心生好奇便四处询问,得知是季恒的灵柩,当场便僵住,随即疯了般冲进队伍,拦着棺材不让走。队伍中有人认识长平,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放肆,只得由着她闹,整个队伍停滞不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都好奇的望着往日里平易近人的长平公主得了失心疯般拦着棺材,甚至想打开棺材看看是不是季恒,所幸被人拦住才没有做出逾越行为。因着这个缘故,都城交通彻底堵塞,通往王宫的大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后来长平是怎么回到宫里的便不得而知了,只是回来以后便整日躲在房里,既不出门也不说话,每日愣愣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送来的饭菜也搁在一旁不曾动一下,眼见着身体愈发消瘦,也不以为然。皇后终究还是知道了长平与季恒的情事,虽满心不悦但碍于季恒已死,也不便发作什么,只是心疼长平,每日都要来探望几次,却从未得到长平回应,皇后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无奈之下,只得打发人将在外休养的戚继朔寻了回来。
戚继朔进宫见着长平这般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寻思着长平同顾采薇关系好,便想借机将采薇接到宫中来。皇后虽不待见顾采薇,也有些气愤戚继朔还和顾采薇往来,但还是更心疼长平一些,也便应允了。
劝说顾采薇倒没费多大气力。顾采薇一听长平出了事,当即乱了神,好在戚继朔及时安抚了她的情绪,安定下来便立刻赶到宫中,见着长平那副模样,顾采薇的眼泪当场便落了下来,她哭着对戚继朔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长平,如同变了个人般,戚继朔闻言,只能阵阵叹息,也没甚办法。
长平见着顾采薇来了,呆滞多天的脸庞终于有了些神采,看着满脸泪痕的顾采薇,终究有液体自眼眶滑落。长平张张嘴,沙哑地唤了句:“采薇,他死了。”便再也说不出其他,顾采薇心中一紧,奔过去将长平揽入怀,“长平,哭出来就好了。”怀中人身子颤了颤,最开始只是小声抽噎,没一会儿便放声大哭,泪,沾湿了顾采薇的衣裳。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长平偶尔会同顾采薇说上几句话,不外乎是些关于季恒的事儿。顾采薇只是静静听着,她知道,与其说长平是在同她说,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毕竟自己心爱之人死了,换做脆弱些的只怕已经倒了下去,好在长平向来要强,勉强没有倒下去,但也濒临崩溃的边缘。顾采薇和戚继朔虽急,但也毫无办法,解铃还需系铃人,而季恒早已同长平天人永隔,只怕这块心病,一生都会萦绕在长平心头,挥散不去吧。
顾采薇默默叹口气,望着长平的背影暗自凄凉。忽被人揽住肩膀,顾采薇抬头望向一脸担忧的戚继朔,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二人满含哀怜的视线一直落在长平身上,久久未作言语。
“采薇,你知道吗,头一次见着季恒,他在宫里到处乱窜,一副憨憨的样子。我觉着好玩,便将迷路的他带了出去,呵呵,还真是匪夷所思的相遇,你说是不是。”长平忽然轻轻开口,并未回头看向顾采薇,视线仍旧落在远处,顾采薇同戚继朔相视一眼,共同向长平走去。
“长平,这是季恒写给你的,在他包裹里找到的。”戚继朔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长平。“季恒,写给我的?”长平有些愕然的接过信,打开看了看,眼泪不可抑制的落下来,打湿了信。
信是这样写的:
长平,近来可好?我很想你。
我是个武夫,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句,这也是我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写信,你不会嫌我粗俗吧?
边关很乱,我不知道这封信能否顺利寄到你手中,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因为我答应过你,会写信给你的。
暴动已经镇压的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应该便能返京,你知道吗,我恨不得立刻回去,然后求皇上赐婚,将你许给我。
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能够光宗耀祖,现在已经做到了,另一个便是,娶你为妻。
闲暇时总在幻想我们以后的日子。依你的性子肯定不喜欢这些繁缛的地方,待我回去后便辞官退隐,带着你回我的老家,那里山清水秀,很适合你。
哈哈,不说这个了,估计你的脸现在已经红了吧?其实偷偷告诉你一句,我很喜欢看你脸红的样子,觉得特可爱。
不许打我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没读过多少书,所以扯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你总让我多读些书,可我也就只能读读兵书,那些四书五经什么的,我真是看着就头疼。
你肯定又要骂我没出息了对吧?其实我再偷偷告诉你一句,我也喜欢你骂我时的样子,嗯,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长平,有件事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不瞒着你。接下来,我要打一场很重要的仗,这场仗赢了,那我便能顺利回京,如若输了,那我,或许就永远回不去了。
所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回不去了,你一定要忘了我,听见没?
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不想因为我而耽搁了你,所以,即使没有了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并且,永远不要失去你的笑容,因为,是你的笑容,一直支撑着我,走到今天。
当然,我会努力打赢这场仗的,毕竟我还要娶你嘛。
副将进来了,似乎准备好了,先不说了,长平,你要好好的,知道么。
信不长,也不算短,待长平看完,眼泪早已将纸沾湿,水渍同墨渍混合在一起,扭曲成莫可名状的怪异。顾采薇见了,宽慰道:“长平,不管怎样,季恒希望你幸福。所以,你要达成他的遗愿,不是吗?”
长平又盯着模糊一片的信看了会儿,咬咬牙,擦干眼泪,郑重的点了点头,重新绽出一个笑容。
顾采薇和戚继朔见长平总算从打击中振作起来,不约而同的松口气,只是眸子里写满复杂。
又劝慰了长平一会儿,顾采薇和戚继朔便告辞了,毕竟,这会子还是让她再独处会儿的好。
刚离开长平那儿,顾采薇便推开戚继朔,再不搭理,径自向外走去。戚继朔倒也不追,只是看着那倔强背影,眸子写满悲哀与无奈。
直至顾采薇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戚继朔才迈开步子,沿着顾采薇离去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