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久雪初晴。
七里涧,唯一的学堂之中,书声朗朗。
三十二个稚子孩童,有男有女。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盯着面前的书本,大声地诵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讲台上面,是一张半旧的白杨木讲桌。余叛穿着青衫长褂,就端坐在桌子后面。望着下面的学生,他微微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这座学堂之中,最多时候,有近八十个学生,好不热闹。然而随着时光流逝,学生的数量,不但没有增加,反倒越来越少。到现在,更是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到了。
就连现在的这些,能留下来,也是非常不容易。大都是余叛凭自己在村中的声望,一个个地上门,耐着性子去劝那些村民,苦口婆心地说明读书的重要性,以及文盲的可怕。村民们这才同意。
但,再这么努力,也就这样了。
余叛望了望底下的学生,如果他们真的喜欢读书,愿意读书,余叛甚至愿意少收或者不收学费,也要帮助他们完成学业。只可惜,并非如此。
日头偏移,余叛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趴伏在讲桌上,头埋在双臂之间,沉沉睡去。
清脆的读书声,很快就变得散漫,低落,然后迅速地消失了。
孩童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书,露出一对对骨碌骨碌转的黑眼珠。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再望望最前面趴在桌子上的先生,书一扔,小声欢呼:“解放啦!”
一大堆小脑袋瓜,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眉开眼笑,说个不休。只有角落里的一名圆脸少年,没有参与其中。仍旧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手中的课本,嘴中无声默诵。
拖着两条小辫子的芳芳指了指前方,道:“看,余先生又睡着啦。自从上次感染风寒回来后,这段时间,他总是在学堂中打瞌睡!两只眼圈黑黑的,跟山里的猫熊一样。嘻嘻!”
“睡着了才好,这样就没人管我们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大壮擦了擦鼻涕,“对了,听说余书呆搬到村子最外围去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二强从怀里摸出一块肉馍,狠狠地咬了一口,“或许是前段时间,罗老九天天上余书呆家去骂,把他骂怕了。他没办法,所以才搬远点,好躲开罗老九吧!”
“罗大叔也真是的!”芳芳皱了皱眉头,“大祭司都已经说啦,杀他儿子的人,是秦武教,跟咱们先生无关。他却怎么都想不开,还一直做这种事……哎。”
“姓罗的是看余书呆好欺负,所以才敢这么做。”二多摇了摇头,“要是换了我,哼哼,我才不受他那个气!”
余叛的脑袋轻轻动了动,偏了个方向。时刻观察着先生动静的孩子们,立刻闭上嘴巴。一个个地以最快速度,抄起手中的书,假模假样地看起来。但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余叛不放。
不过,余叛却并未醒来,只是换了个姿势,嘴里含含糊糊,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继续沉沉睡去。
“呼——”大壮抓了抓脑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余书呆醒过来了呢。”
其他人猛点头——要是先生醒来,发现他们不但没有读书,还在底下悄悄议论自己,不责罚他们才怪!而先生的责罚,通常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令他们抄书。不是一遍两遍,而是起码十遍!
哇,十遍!想想都觉得恐怖!
不过,孩子们不知道的是,余叛虽然闭着眼小憩,但却并非无知无觉。课堂上下发生的大小事情,他都了如指掌。孩子们的那些低声议论,自然也全都逃不他的耳朵。
以前可不是这样。
不过,自从修行那个什么“炼气诀”后,余叛就发现,自己经常处于一种奇怪的境地:明明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在睡觉休息。而且事后证明,当时也的确是如此。
但是,见、闻、尝、识等五感,却没有关闭,反而比平常时候灵敏了许多。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余叛第一时间就会醒来。
不管他愿不愿意,所有感官器官,每时每刻都在全力运作。将所有接收到的信息,一股脑地强塞进脑海中。最夸张的时候,就连一只蚂蚁,悄悄爬过鞋面,余叛也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但如此一来,自然就睡不安稳。
这也是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余叛总是挂着黑眼圈的原因。当然,常常整夜整夜地读书,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有几个胆大的学生,蹑手蹑脚地走上讲桌,瞅了瞅,发现余叛似乎睡得挺沉,放下了心。朝着下面打了几个手势,呵呵笑道:“放心,睡着了。”
学生们丢下书,再次兴高采烈地,悄声议论起来。
余叛听得分明,却假作不知,嘴角勾起一丝不无奈的苦笑。
如果是在以前,听到学生们不读书,却来嚼舌根,自己肯定会罚他们。但自从得到天书,眼界开阔之后,心胸也同样开阔了许多。
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罢了!就让他们开心一下吧。反正,这教书先生的生涯,也是时候结束了。
今时今日,余叛不再执着,已经“放下”。
对这些学生,他自认做的已经够多,但别人不领情,他也没办法。而且,认真说来,他并不喜欢教书这份职业。当初大祭司说村子需要一个教书先生时,他慨然领命,只是为了报恩。
这些年,余叛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还恩。七里涧收养自己的恩情,他一直记在心中。不过,这份恩情,也早就还完了。除了养父余青山的仇未报之外,他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七里涧太小,世界太大。余叛早想出去走走。如果与这帮学生之间的羁绊也断了,那就真的再无所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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