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看着苍苍公消失在桃花林中，突然想起父亲田坎要他想的办法来。这办法虽然是游戏的，但是，让苍苍公他们开怀一阵也不错的。
厚土给学生们说，晚上大家到学校来，开一个篝火晚会。学生们一听说要开篝火晚会，也不问具体的内容，就欢喜得不得了。厚土说，我们现在回学校去，先做些准备。
厚土收罗一番，拿出了各色纸张来，吩咐学生们动手做剪纸。白石问，老师，我们用什么做蓝本？厚土就说，我们剪鱼，看大家能剪出些什么样的鱼来。
紫芹最快，她手不离剪刀，纸不离手，就那么几下，剪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仿佛在水中畅游似的。紫芹举着手里的鱼，在操场里跑动，她用的是一张黄纸，三年级的一个学生说，姐姐的鱼，怎么是黄鱼啊？紫芹说，老鲤鱼岁数大了，满身是要穿黄衣的嘛。厚土和学生们都笑了。
水柴对着一张黑色的纸发呆。他也不笑，也不看别人，一直犹豫着不肯下刀。终于，他咬住自己的嘴巴，坚定地剪下去。可是，他剪出来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条似鱼非鱼似狗非狗的狗鱼。厚土走过去，水柴很伤感地说，老师，我剪着剪着，手里就活灵活现了我家的大黑狗了。
厚土拍了拍水柴的头说，你剪得很好，有创意。心中想什么，刀下剪什么，你有天赋呢。水柴本要哭了，听老师这样说，立刻笑出了声来。
白石用一张小红纸，剪了两条尾巴很长的鱼，这两条鱼仿佛是在争抢什么，所以，白石还根据自己的想象，剪出了不断冒起的水花。
三年级的五个学生，有的看白石他们剪什么，就跟着剪，有的独出心裁，剪出了蝌蚪，剪出了刚刚长出鳍来的小鱼儿。
阳光从操场边的花树间照下来，地上摆着大的、小的、圆的、方的、正的、斜的鱼。颜色上，红的、黄的、白的、紫的、绿的、灰的、粉的、黑的、橙色的、酱色的、湖蓝的，五彩缤纷。温和的春风里，一条条鱼被吹动，有的飞扬开来，而更多的鱼，正从学生们的手里跳出来。
厚土作指导，给评语，然后满意地进了办公室。他也要剪鱼。他心中要下刀剪的内容，已经很明确了。从苍苍公消失在桃花林里的背影上，厚土看到了那一条条活泼的红嘴鱼。他虽然对苍苍公如此惊诧红嘴鱼的消失，持某种程度的保留看法，但是，作为一个老师，一个后生，他本能地感觉到，苍苍公对于红嘴鱼传说的讲述，一定是有极其深刻的用意的。苍岭的人，自古以来，是不允许讲假话的，如果一个人打了诳语，说了假话，那是一种很不光彩的行为。因此，厚土相信，苍苍公对红嘴鱼故事的讲述，一定有其真实的来历。
厚土用的是一张白纸，白纸是一整张，他用的是刻而不是剪，他在整张白纸上，刻下了一大九小十条鱼，刻下后，他又用红墨水，把鱼嘴给涂上了，成群游动的红嘴鱼就喧闹开来。大鱼居中，九鱼环绕，取一龙九子之意。
厚土从窗子里看出去，学生们和那些鱼混在一起，仿佛也是一条条快活的鱼了。他们无邪而又真诚的脸，和一条条无忧无虑、自在安详的鱼，真是神意无别。
学生们用完了所有的纸，厚土出来，安排学生们把所有的鱼，都用一根小竹竿支起来。一根竹竿，有的挂了两条不同颜色的鱼。现在，所有的鱼都从地上站了起来，它们在学校的操场上，在花光和阳光下，随风游动。
晚饭后，学生们来到学校，厚土站在鱼群下，拿着手电筒，对学生们说，今晚我们不搞篝火晚会，今晚我们来个烛光游灯活动。说着，厚土用电筒光照亮了头上竹竿上钓着的鱼群。他吩咐白石、紫芹和水柴，去把每一根竹竿上的小蜡烛点燃了。学生们更加兴奋。烛灯一一点亮，彩色的鱼群，在夜里发出了奇异的光晕来。围绕苍岭私塾石碑，厚土已经把更多的鱼，插成了一个圆圈。烛光鱼影烘托的石碑，透着神秘和庄严来。
厚土说，同学们，苍苍公，还有我们很多的前辈，他们担忧红嘴鱼消失了，苍岭要出什么稀奇。红嘴鱼没有消失，可是，红嘴鱼确实没有进山，大龙潭里也看不见它们。它们是被不明身份的人带走了。我们今晚就按照老风俗，做一次烛光游灯活动，让我们苍岭，时时都是鱼欢水活，让我们苍岭，世代都像过去那样，平和安详。
厚土接着说，我们先来做个游戏吧。
厚土说罢，从口袋里取出彩色水笔来。他把学生叫到身边来说：同学们，来，我给你们画一幅画。
厚土让白石把脸对着他，厚土先用红色的水笔，从白石的鼻翼开始，沿着嘴巴，画了一个圆。厚土把圆的线条涂厚，然后用绿色的水笔在白石的眼睛和额头上，又画了小小的圆来。厚土再用红色的水笔，在白石脸上的空地，画上了鱼鳞。
画完了白石，厚土又画水柴。学生们被老师的举动吸引了，谁也没有说话。紫芹说，老师，画我的时候，能画成一条红嘴母鱼吗？厚土画着，笑了起来。
厚土说，紫芹同学，我也不好说，我没有画过母鱼。
厚土把所有的学生们都画了，就让紫芹把自己也画上。
画好了脸，厚土带着学生们，人人手里举着两根竹竿，竹竿上分别都挂了两条鱼，烛光游灯从学校出发，向苍岭的山寨上走去。
厚土走在前面，他自己举着的，是一大九小红嘴鱼。接着是五个三年级的学生，白石、紫芹和水柴走在后面。烛光照亮着摇摆的鱼群。一队奇异的鱼，向村寨里游上去了。
大家出门来，迎接着鱼群的到来。按照古老的规矩，每一户人家，当家的都要站在堂屋外的阶沿上，对着游灯的人，听他们说上祝福的话，然后致简短的答词。厚土他们每进一家去，当家的人，虽然知道来的是厚土和他的学生，他们还是十分真诚地站到堂屋前来，恭敬地接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看到突然到来的游灯，是五彩斑斓的鱼群，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无比的激动。眼泪就那样流出来了。
黄木瓜很自豪。他对家人说，好啊，黄厚土这个后生，算是接上了脉了。
厚土带着学生们，最后到了苍苍公家。此时，大人们也参加到游灯的队伍中来了。他们手中没有举灯，但是，他们完全和厚土的队伍融合成了一体。
苍苍公看到游灯的队伍上了坝子，他兴奋得跳下火铺来。他豁着口，站在堂屋前，对着游灯队伍，高高地三作揖。
人群安静下来，等待着苍苍公说些什么。
苍苍公很意外，他没有想到，厚土会以这样的方式，给他白天的讲述一个回答。这个方式，是多么的温暖啊，苍苍公不知道怎么说。他看着灯光下的鱼，尤其是厚土举着的一大九小红嘴鱼群，他仿佛看到了真实的红嘴鱼，就畅游在他的眼前。
苍苍公走拢来，他要仔细地看。他张着口，哆嗦着，话不成句：好了，鱼回来了。好了，鱼回来了。
厚土说，爷爷，鱼一直在，从没有消失。你看——厚土站住了，让他的学生们，在苍苍公面前，一一排开，大家先是用手遮了脸，然后，突然打开。
苍苍公看到，鱼群下，烛光照亮着的，还有九条红嘴鱼，九条人鱼。
……第二天，厚土和学生们的鱼，插在大龙潭边，插在左右两条溪水边。
学校周围，以及苍岭的大道上，都插着彩色的纸鱼。满村满寨，鱼在空中嬉戏着、喧闹着、飞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