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麻子李大贵色胆包天,让我们在无聊中自娱自乐。土墙上留下了乱七八糟的痕迹,班长又叫王义武用盆子打水来冲了。大家便像残兵败将一样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后来这样的事情便见惯不惊,大战前夕总能听到含糊的呓语,有的甚至还叫着当时一位著名影星飞飞的艺名,完成一次痛快的释放。没有什么能比这事更能缓解男人的紧张。杨和顺说,梁哥,要是有媳妇多好,有媳妇可以留下孩子,战死了也就算了!这个样子去送死,就是白死了,一生都洗白了!我说,你可以去找婊子嘛!杨和顺讪笑,哥,婊子好是好,还是不能留个后,日了也是白日了!
王义武经常在梦中大叫回锅肉,他说他要是每天能吃上一盘香喷喷的回锅肉,他那个玩意就能从幺鸡变为头条。李麻子说你龟儿子想得美,回锅肉只能补个子不能补卵子!王义武很沮丧,问卵子能增大么,李麻子说他家祖上有秘方,要用高粱酒泡兔丝子和马鞭!王义武说,那等于白说,我到哪里去讨这样的药酒?李麻子说,打完仗,老哥送你!王义武便满怀对幸福生活的憧憬,眼中仿佛盛满了和平时期的享乐情形。
13
随着部队的南移,我们越发紧张起来。虽然不能听到炮声,但敌机频繁轰炸让我们预感到大战在即。也许是光头委座的据理力争终于让英国人让步,也许是英军的仓皇已经无法顾及大英帝国的傲慢,也许是日本高层的野心终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这些我们都无法知晓,只有根据自己的行踪来做一些不着边际的分析。不管怎样,我们这次没有步行,而是夜间乘车从昆明移师保城。
保城这个几千年沉寂的小城,一下成为关注的焦点。群山之间的这处小黑点,星移斗转变成战略要地。由于大军的到来,这里的紧张气氛便有所缓和,居民们闲谈的口气也露出一丝轻松,这么多军队来了,日军难以杀进,这里肯定安全了。商贩们不遗余力地运来了药品、汽油或柴米油盐,新开的馆子或妓院还没完工便匆匆忙忙地开张营业。这个城市显现了一种让人不安的短暂繁荣。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上布满了蚁行的汽车,高处夜间的车灯就像天上的鬼火一样忽明忽灭,随山势起伏,蜿蜒数十里,那情形真是壮观!这些负重奋力爬行的汽车,就像当时的中国一样,艰难地喘着气,把头顶最黑暗的日子当做脚下最艰难的路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一天夜里,营长把我们集合到山下一所学校的操场上,让我们看这些密密麻麻地行进在路上的汽车。天空下起了小雨,近处车灯前可见密密麻麻的雨点。大家站在雨中,默默注视良久,营长才说,这是我们国家现在唯一的一条国际通道,汽油、药品和其他战略物资都只能从这里运进国内。鬼子做梦都想卡断这条运输线,甚至从这条路上打进重庆,那样,中国就完了,我们都完了!说得大家都想流泪,营长声音哽咽,但很坚定地说:我们要誓死保卫这条生命线,谁家都有老婆儿子亲戚舅子老表,流落到西南这一小片未沦陷的土地,作为远征军人,我们的职责就是保卫西南的这条生命线,不让鬼子前进一步,我们的亲人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流浪的地方了!
不知谁起声唱了一句军歌,大家便跟着齐唱:
为了我们的家乡,
勇敢地奔赴战场。
我们用血肉之躯,
筑起钢铁长城。
服从命令,保卫边疆。
遵守纪律,抵抗列强。
誓把倭寇赶出国境,
让中华民族获得解放!
我们站在雨中,浑身充满了军人的责任。歌声在夜空里震荡,在山谷间传响,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雨水混着士兵的泪光闪亮,每一个人都紧握着手中的枪,胸中豪情激荡,即便前面是鬼子的碉堡或刀枪,是万丈深渊或刀山火海,我们都要勇敢地踏过去奔赴死亡!
第二天杨和顺专门找了一户卖茶水的人家,把扁担寄放在他家里。卖茶的老汉守着一个未出嫁的女儿过活。女儿小鼻子小脸显出几分秀气,说话不绕弯,直来直去。身段瘦长,后背上拖着一条长辫子。姑娘向他开玩笑,一个扁担哪有这么金贵啊,送给我们得了!杨和顺便把扁担的来历给姑娘讲了,说将来要传给儿子的。姑娘大胆地问,你结婚啦?杨和顺说,哪有时间结婚哦!不过,打完仗,我会结婚的。姑娘的脸上突然飞出一丝红晕,倒惹得杨和顺有些不自在,忙把自己的部队番号告诉她,说,等仗打完了,我会来取扁担的。夜里回来,杨六娃悄悄地告诉我白天寄扁担的情景,还细致地说起那位姑娘叫殷秀珍,又说那姑娘单眼皮,小眼睛,眉心有一颗痣。我听梁瞎子算命说,一痣在眉,绸缎不离,那是富贵相啰!杨六娃说,明眼人还找瞎子算命,怕是一痣在眉,愁字不离呵!
杨六娃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我知道这小子一定是某些部位不安分了,便拍着他的脑袋说,你娃在被窝里搞什么鬼名堂!杨六娃翻身问我,哥,什么样的女人能生娃?我要找一个能生的,生他十几个!我说,你娃有雄心大志呀!要找那种胸脯大屁股大的女人,既能肩挑背扛做活路,又能摸爬滚打生儿育女!
杨六娃说,好个梁哥,你对女人懂得多,很有经验嘛!我说,我是听梁瞎子的婆娘说的,一个媒婆的话哪能当真?杨六娃默想良久,说,有道理,很有道理。胸脯大奶水好,屁股大有力气,白天能做农活,夜里能做事。女人更懂女人。媒婆说得对,我将来要找一个胸脯大屁股大的。杨六娃不再说下去,连连叹气,我问:怎么又叹气了?杨六娃说,可惜殷秀珍胸脯小屁股也小。一句话把我逗笑了,杨六娃说,真的,那姑娘什么都小,就是年龄不小了。我说,你还当真了,把这事搁在心里了。算我多嘴多舌,别拿媒婆的话衡量天下所有女人。杨六娃不再言语,闭眼装睡,却听见他在床板上翻动的声响。
那些天,我们经常被噩梦惊醒。有一天晚上,人们听见班长叫喊:你们这群龟儿子,老子叫你们紧急集合!大家都被吵醒,立即跳到班长身边排好队,报数完毕后却没有动静。王义武指了一下班长的眼睛,大家凭直觉在黑灯瞎火中感到他的眼睛发出的亮光,这才靠近他,听见他打起了轻微的呼噜。杨六娃说,班长还在梦周公呢!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床上,他居然没有醒。王义武轻手轻脚地开门,看见兵营里没一点动静,这才一致断定,狗日李大麻子说梦话又梦游了!
第二天大家说起晚上的情景,李班长说他夜夜都在梦见紧急集合,虚汗透湿了背心。王义武说,都是你那马鞭酒惹的货,你的马药太多,牵挂也多,上战场就没我这么利索!李麻子说,喝了马鞭酒,多造些人,也是对抗战的贡献嘛,不然炮灰从哪里来嘛!我现在想的是祖上要是有什么酒一喝便永远不长大,都给我那些娃娃喝了,就再也不上战场了!王义武沉下脸说,都怪老板娘的面汤把我催大了,我就来当兵了!万一上战场立了大功,我有一天能当上将军么?李大麻子说,你龟儿子想得美,就是投胎投错了,你斗大字不识一个,还当将军!能保住你的小命,就算你龟儿前世积德了!
几天后,我们往前线开拔了。在公路沿途经过的城市或村庄,拥挤着前来欢送的人群。女人们送饼子或水果,男人们把香烟送上,孩子们追着我们的队伍,模仿我们行军的模样。王义武不停地抹眼泪,他觉得自己长成一个大男人了,心中又涌起骑在军长枣红色大马上驰骋天下的豪情,他觉得自己终于派上用场了,再不是受人欺负的叫花子,而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