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两个字叫“巧合”,这是非常神奇的现象,信命的人会说“冥冥中自有天意”,不信命的人自认“众人皆醉我独醒”,却在不知不觉间堕入命运的漩涡。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合,也许事后你会说如果当时如何如何,但这都是后话,就好像崔媚儿,如果那天孙修媛没有病,她就不会出宫;如果她不出宫,也就不会遇到马奎;如果没遇到马奎,她就不会把令牌借他;如果……
但这也只停留在“如果”而已。
就在月潇潇哀求、诅咒赵政的同时,静平宫里也是一片哀声。孙修媛昨夜突然昏厥,直到此时尚未醒转。
不同于杜姗姗的万众瞩目,孙修媛的床前除了蓝彩衣,就只有崔媚儿等几个宫女,若不是蓝彩衣的几分薄面,连太医都推脱着懒得过来。
一个如天之骄女,被太后、皇帝百般呵护。一个如糟糠弃妇,被丢在角落里,无人问津。人与人的差距便从别人的态度中产生了。
蓝彩衣见孙修媛面容惨白,不断发着梦话,心里焦急,守在床边暗暗垂泪。
崔媚儿端着半碗粥,吹凉了用汤匙送到孙修媛嘴边,米汤顺着她苍白的唇角留下,落在枕上,粘腻地一团。
“娘娘吃不进东西,这可如何是好?!”崔媚儿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侧头问蓝彩衣。
“看来只能如此了。” 蓝彩衣用锦帕拭去眼角的泪。
崔媚儿凝神听着,蓝彩衣顿了顿:“一则去求太后赐万香丹,二则出宫去求同仁堂的天寿延命丸!我去求太后,你带上我的令牌出宫去同仁堂,势必救回姐姐才好!”
崔媚儿点头道:“奴婢定速去速回。”
蓝彩衣将令牌放在崔媚儿的手中,合上她的手,紧紧握住:“那天寿续命丸是白老板私藏,从不外售,因家父与他颇有渊源,家母病时才得赠一丸。此药就连皇上和太后都不得知,是白家人用来保命的不传之秘,你切莫说自己是宫里的,否则他们断不会承认有此药。”
“那奴婢该如何说?”
“你便说是家母的外甥女,因母亲生病,听姨母说之前吃过白家神药保命,特来相求。”蓝彩衣从怀里掏出一支翠玉扳指交给崔媚儿:“这是当年白老板给家父的信物,你拿着,他见后定会信你。”
崔媚儿将扳指和令牌收进怀里,哽咽着在床边跪下:“奴婢替孙修媛谢娘娘大恩。”
蓝彩衣抬手示意她起来,含泪道:“有你这份忠心,姐姐必可遇难成祥。”
蓝彩衣去求太后赐药暂且不表,单说崔媚儿。
脱下宫女服饰,崔媚儿换上粗布短衫和长裤,一路行到东前门,走朝日门出了黎宫。
自从进入黎宫,崔媚儿再没机会出宫,此次出来,望着人潮拥攘的大街,竟然恍若隔世。
那家卖煎饼的摊子换了老板娘,可老板却还是原来那个,也不知究竟是老板负心,还是老板娘薄幸,总之如今的二人更显亲密,完全不似原来“茶壶”和“板凳”状。
洗染店里跑出个小孩儿,一边回头躲闪身后飞来的异物,一边哇哇叫着,店里时而冒出一两句粗口,到底骂些什么,却含含糊糊听不真切。小孩儿跑得急了,一脚踩进地上坑洼处,扭伤了脚踝,疼得哭起来。洗染店里急忙跑出个男人,粗鲁地抱起小孩儿,语声温柔,对孩子细声细气地安慰,完全不似刚才骂人时凶悍。
洗染店旁是紧挨着的两家饭庄,其中一家走出个端盆的女人,满满一盆水泼在隔壁饭庄门前,隔壁饭庄立刻跑出个浓妆艳抹的妇女,扑上去拉起女人的头发,连抓带打,惹来一群人围观。
围观的人们不时发出嬉笑声,对她们指指点点,竟无一人上前劝阻。妇女的男人从人群中钻进来,将她拉回屋里,泼水女人的男人也从屋里出来,陪着笑脸将她劝了回去。人群散去,喧闹立时回归平静。
这就是生活,虽然粗俗,但却真实。冷冰冰的黎宫里,一切都是循规蹈矩、进退有度,可人与人之间却少了份真实,人人都似捏出来的面人儿,脸上和颜悦色,心里想什么却只有自己知道。
还好自己有可以出宫的一日,七年!只要再熬七年!
依照蓝彩衣的指示,崔媚儿边找边走。转到东湖街,两侧店铺幡匾磷次,崔媚儿仰头仔细寻找同仁堂的牌匾,不断有人从她身边擦过,她下意识躲闪着。
此时,崔媚儿前方不远处的一条甬巷里,一瘸一拐走来位落魄的年轻男人,男人黝黑的脸上带着深褐色的污渍,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拖着的右腿好像受了伤,被满是泥污的裤子盖住,不知究竟伤势如何。
男人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捂着腹部,似乎在担心有人追来一般,边走边往身后看,神色紧张,眼神慌乱。
崔媚儿四处张望着走到甬巷口,与正从巷子里走出的落魄男人撞个满怀,惊叫一声倒退两步跌坐在地。男人也被撞得一个踉跄,待看清崔媚儿的脸,突然惊道:“媚儿?!!”
崔媚儿没想到这落魄男人竟然认识她,惊愕地定睛细看:“你是?”
男人将头发拂到脑后,露出一张满是胡茬的脸:“我是你奎哥,马奎啊!”
这马奎便是与岳璟瑜一起押运那三箱洋兵器的侍卫。
岳璟瑜回东都时,命马奎带着六个自愿留下的侍卫负责安置洋兵器,没想到留下的侍卫中竟有五人是继有道余党,待岳璟瑜离开,这五人便开始规劝马奎投效叛党。
马奎被人占了先机,为了保命,只得假意应允,对他们言听计从。叛党将三箱子洋兵器装上船,准备运往他处。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出海不久,他们的船就与一伙海贼遭遇,他和其余六人奋力抵抗,终是寡不敌众,马奎腿部中刀,昏死过去。
待他醒来,发现自己全身赤倮,躺在一堆同样赤倮的尸体中间,三只大箱子敞开着,里面已空空如也。跑到甲板上,四面八方一望无际的汪洋,好似被遗弃般,天地间只余他一人。
船在海上随波逐流地飘荡,就在断水的第三天,马奎感到船身一震,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从船舱里探头向外看,原来船身擦上条渔船。
甲板上传来脚步声,马奎心里虽喜,却仍谨慎地躲进木箱,从缝隙里观察进来的人,确定只是普通百姓后,方大着胆子从箱子里出来。
这普通百姓便是琼丘的渔夫——阿蛮。
被阿蛮救下后,马奎养伤数月,虽然伤口痊愈,却落下了病根,一条腿算是废了。伤好后,他告别阿蛮,辗转回到东都。
马奎知道事关重大,必须面见皇上,无奈身上所有东西都遗失了,没有腰牌,他根本无法进宫。经过手下倒戈一事,他不敢再相信别人,去找过岳璟瑜,却被告知他已出门数日,不知何时归来。正无奈间,没想到竟遇到了崔媚儿。
崔家与马家是对门的邻居,崔媚儿跟马奎自小熟识,马家曾跟崔老爹提过亲,可崔老爹觉得马奎没什么大出息,便一口拒绝了。没想到马奎竟做了侍卫,为此马老爹着实后悔了一阵儿,但事已至此,他就算脸再大,也不好意思跟马家重提此事。崔老爹变卖祖田,让崔媚儿进宫,也无非是想让她找个更好的婆家,为他争这一口气,
“奎哥?!你怎么……”马奎离开时,崔媚儿还没进宫,没想到再见面时,记忆里气宇轩昂的奎哥竟会变成这般落魄摸样!
马奎将崔媚儿拉到墙边,神色紧张地问:“媚儿,可有银子,我已饿三天了。”
崔媚儿虽然着急孙月筝的病,但见马奎形容凄惨,毕竟自小一起长大,心下不忍,忙道:“有。”
马奎面露喜色,跛着脚往对面的小饭庄走。崔媚儿见他腿脚不利索,赶紧上前相扶。
进入饭庄,崔媚儿叫了馒头、菜汤和牛肉。马奎饿得急了,低头大口吃起来。待食物下肚,他心方有了着落,出了口长气:“之前听你爹说让你进宫,可进了吗?”
崔媚儿点点头:“进了,我现在服侍孙修媛,如今出来,是为孙修媛求药的。”
“你进宫了??也就是说,你有令牌?!”马奎眼睛一亮。
崔媚儿心里有事,敷衍道:“当然有,不然怎么回宫!”
马奎胡乱吃了几口,放下碗筷,抹抹嘴:“你腰牌借我用用,我去见过皇上,便出来还你!”
崔媚儿一惊:“那怎么行,皇上也不是你说见就见的。”
马奎正色道:“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儿,我怎能拖你冒险,皇上的三箱子东西被人劫了,押运的人中有叛党奸细,劫东西的也不像普通海贼,我必须直接禀报皇上,若被人知道我还活着,恐有性命之忧!”
崔媚儿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宫女竟会被卷进如此重大的事件中,愣愣得说不出话来。马奎自小从不说谎,如今言之灼灼地道出这么大的事儿,必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关节。但孙修媛还等着她回去救命,也是不能耽搁,这却叫她如何是好!
马奎看出她的犹豫,忙道:“你不是要去求药吗?我现在回宫,见过皇上后马上出来。你去求药,等你回来时我保证已在宫门口等你了,这还不行?”
崔媚儿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虽然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想到马奎所言事关重大,便从怀中拿出令牌,嘱咐道:“你快去快回,孙修媛的病耽误不得。”
马奎一把抓过令牌收入怀中,站起身:“放心,朝日门,不见不散。”
马奎走后,崔媚儿结了银子,跟掌柜打听清楚同仁堂的位置,出门辨明方向,急急而去。
同仁堂的白老板出门看诊,日落方归。崔媚儿说明来意,白老板起先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自己有天寿续命丸,待崔媚儿拿出玉扳指,并如蓝彩衣交代的一般说了,白老板方从内室拿出一个桃木小盒郑重地交给她,并细细嘱咐了服用方法。
崔媚儿谢过,将小盒牢牢握在手中,见天已黑透,忙一路小跑着地往回赶。
走到朝日门,本以为马奎定等急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没到。崔媚儿捏着桃木盒,暗怪自己不应将令牌交给他。
直等到将近子时,马奎方一瘸一拐地从朝日门出来,宫门将关,崔媚儿来不及细问,抓起令牌便冲进宫门。一路奔跑到东前门,刚跑进去,宫门在身后吱呦关上,崔媚儿松了口气,握着桃木盒的手里已全是汗水。
除非在内务府做了备案,否则交子之后宫人不可随意走动。崔媚儿下午走得匆忙,而且没想到会这么晚才回来,因此并未备案,只得躲闪着往静平宫赶。
走到御花园一处假山旁,突然听到迎面传来脚步声,崔媚儿情急之下躲进旁边假山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本以为来人只是路过,没想到脚步声在假山前停住,悉悉索索地竟然坐下。片刻,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做爹爹吗?”
这低沉压抑的声音在静夜中传来,好似五雷轰顶。崔媚儿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间,这个地方,竟然会遇到有些宫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皇帝”!
“为何?”
女子的声音十分熟悉,崔媚儿细细分辨,觉得很像墨璃的声音。
他们接下来的对话让崔媚儿非常吃惊,赵政跟墨璃说话时自称“我”,而墨璃的问话也大胆直接。怪不得人们私下议论,说墨璃迟早要做主子,看来果真如此。也好,墨璃为人和善,她做了主子,自己在宫里也算有了依托。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撩人的亲热声。
崔媚儿知道她不该听,但这寂静的夜里,便是一声呼吸,都可惊起一片乌啼,她又哪敢移动半分。
引人遐思的喘息声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耳中,惹得她脸红心跳,浑身发热。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扑通”一声,接着一个人影冲到假山后,看到她时身形顿了顿,随即从她身边擦过,飞快地又绕到了假山前面。
崔媚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愣,犹豫的当口,又一个人影冲了过来。
她本能地背转身,却觉腰上环过一只手臂,惊呼一声,自己已头朝下被人搭在肩上,扛着大步而去。
崔媚儿一阵眩晕,心里对发生的事情似乎清楚,又似乎朦胧。她知道扛着自己的是赵政,却不知为何他放过墨璃而将自己扛走。
她在赵政背后轻声唤着,可赵政却不理她,带着她直直闯进黑漆漆的端瑞殿。
被放在一地衣服上,望着面前朦胧的人影,崔媚儿张口欲言,不想赵政不由分说,一把撕开她的衣服,她惊呼一声,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赵政退去自己的衣服,整个人敷在了她的身上。
接触到赵政温热的身体,崔媚儿一阵颤抖,耳边反复响起他温柔的语声:“我爱你,你是我的,不要逃避我……”
崔媚儿只觉自己仿佛被催眠般,迷迷糊糊迎合着赵政的爱抚,他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移,抵在两腿间的硬物摩挲着她大腿内侧,让她忍不住溢出破碎的呻吟。感受到她的战栗,赵政用膝盖抵在她双腿之间,一点点将自己凑上去,崔媚儿痛呼一声,赵政不断低语:“墨璃,我爱你,我要你,墨璃……”
一声声的“墨璃”拉回崔媚儿飘移的灵魂,原来如此,原来她竟做了墨璃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