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云雨,赵政紧搂着他自以为是的梦想,满足地微笑着,沉沉睡去。
崔媚儿只觉身下撕裂般疼痛,被赵政紧紧锢在怀中,望着一片漆黑的殿顶,怔怔落泪。
心心念念出宫嫁人,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若是真被皇上喜欢而临幸,就算是昙花一现般的宠爱,毕竟也是真实的,可这算什么!岳墨璃,你究竟何德何能,可以得到皇上如此怜爱!崔媚儿,你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为这滑稽的误会,失了一生。
太阳挥洒着晨光,大方地将金色层层涂抹在端瑞殿殷红的外墙上,沿着天青色的窗纱,慢慢爬上琉璃瓦飞檐殿顶,偶有透过窗纱的点点微光,落在殿内相拥着的身上,泛着青色的光芒。
殿外以李成英为首的宫人们在寒风里站了半宿,瑟缩的身体已经麻木,却仍一动不动地侍立着。
昨夜,李成英得报赵政和墨璃出了坤和宫,便揣测着墨璃的好事近了,没想到子时刚过,墨璃竟一个人回来。得知赵政带着别人进了端瑞殿,李成英惊愕过后,赶紧调集宫人前去侍驾。
这一夜赵政睡得香甜,日上三竿方迟迟醒转。睁开眼,本以为可以看到心上人的如花笑颜,没想到躺在自己怀里的竟是个陌生的女人。
反射般从地上跳起,赵政眼中满是厌恶:“你是谁?!”
崔媚儿缓缓坐起身,将披散的长发拂到脑后:“皇上,奴婢是孙修媛宫里的,叫崔媚儿,昨夜……您认错人了!”
赵政在原地怔住,昨夜的温存竟然不过是自己的臆想,岳墨璃,又一次将他推给了别的女人!他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猛地转身,双手抵住殿柱,低头不断干呕。
李成英听见殿内有人说话,进来见赵政此般情状,急道:“皇上,奴才去宣太医!”
赵政头也不回地指着崔媚儿的方向,声音沙哑:“让她滚!”
崔媚儿似乎对此早有准备,轻轻牵动嘴角,苦涩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将衣服一件件穿好,俯下身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本就是场误会,抱怨也好,不甘也罢,该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有句话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如此,便听天由命吧!千种心情一夜间在崔媚儿心里转了几个来回,仅剩的一点点希翼在赵政恨绝的三个字里烟消云散,这样的苦涩她只能独自吞下。
而这一夜对墨璃来说,同样也是一次折磨。
本想躲在假山后面,没想到山后竟然已经藏着一人,墨璃一惊,本能地又跑到前面。没想到只一转身,赵政竟然扛起那人便走。墨璃愣神的功夫,他们已经闯进了端瑞殿,墨璃跟到殿外,听见里面一阵扑腾,接着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这声音冲刺着她的耳膜,如一根根芒刺反复扎在她的心上,愣愣地站在寒风中,任凭冷风穿过敞开的衣领,****她曾经火热的身体,寸寸冰冻她的心。
那天在松翠宫,隔窗听着房里赵政和月潇潇的声音,她的心也如此时一般,痛得无法呼吸。她是怎么了?身体和思想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嫉妒,一半在拒绝;一半渴望着他的呵护和怜爱,一半却拼命提醒她仇恨和身份。胸口仿佛被撕裂般痛楚,这痛蜿蜒攀升到眼角,化作串串珠泪,如滚珠碎玉,摔落在冷硬的青石地上。
她不可以爱他,已经骗了他这么久,她也不配得到他的爱。
爱!!
墨璃被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字吓到,多么荒唐的字眼儿,在这冷漠的黎宫里,她竟想到如此荒诞的事,难道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还不能让自己学得现实吗?
殿内男女的呻吟声持续刺激着她的神经,墨璃的下唇被咬得渗出血丝,脑海中一个声音反复喊着,走吧,离开这里,走吧!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定在原地,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着倒退几步,回转身,似乎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般提步飞跑,耳边是呜咽着的风声和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赶走崔媚儿,赵政回到坤和宫,不见墨璃,憋着一口气无处发作,一丝不落全迁怒到了翠奴身上,可怜翠奴莫名其妙成为出气筒,躲在静处暗自垂泪。
墨璃并不是故意躲着赵政,而是因为早上突发急热,昏昏沉沉连床都下不来。说来奇怪,淋水吹冷风都不得病的她,竟然好好的突然发病。
殊不知有些病本就跟心情有关,她长期担惊受怕,心情抑郁,此番一折腾,病来如山倒,已经压抑到极限的身体终于发作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翠奴还算好心,临上值前交代莲心照顾她,可莲心也不过是个小丫头,只能用凉帕子给墨璃敷头。见墨璃昏昏沉沉意识不清,莲心心下焦急,想起岳璟瑜是她哥哥,忙赶去通告。
岳璟瑜出门月余,今晨方归,在值事房里尚未坐稳,便被告知墨璃急病,忙跟着莲心赶过去。
看着墨璃神志不清的摸样,岳璟瑜心如刀绞,这女人总能折磨到他最脆弱的神经,为了她,他不惜跟父亲扯谎,偷偷去琼丘对她进行调查。为了她,他不惜欺骗父亲,只为隐瞒她的真实身份——琼丘奸细。
是的,他知道了,一切。
自上次还神不成回宫后,他便躲在女儿庙后,果然等到来古榕下取消息的人,顺藤摸瓜找到悦来客栈,又一路跟踪悦来客栈的伙计到达知州府。
伙计和知州府一家棺材铺的老板交换消息后,便往东都方向返回。见老板在后院悄悄放鸽子,岳璟瑜展开轻功,用石子将鸽子打落,拿出竹筒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西川人入黎】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但岳璟瑜一看就知道,这封信是送给琼丘的。也只有他才能猜到这一点,因为他亲见送出消息的人,是墨璃。
若墨璃是赵睿基的人,根本不必如此麻烦送消息,因为西川人就是来联络赵睿基的。而且她更不可能是赵政或西川的人,除了这些,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琼丘。
回想墨璃出现在雷州的情形,若说寻找父母,她本应去中原地广人多的地方,却为何跑到如此偏僻的雷州?!而且她对岳霜儿的记忆全失,霜儿失踪多年,又逢相貌变化最快的时期,就算长相有些出入,也不甚明显。至于那个胎记,姬无雁曾与霜儿一起沐浴,若想模仿,也不是不可能的。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他不惜路途遥远,扮作客商彻夜赶到琼丘,连着几日在坊间巷里打听。虽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但却得知一条惊人的线索,牌子楼曾经最红的戏班畅月班,班主的女儿叫做月墨璃,年龄与墨璃相仿,三年前失踪,失踪前曾有人见她出现在琼王府门口,至于她与琼王府究竟有何关系,却不得而知。
几条线索被岳璟瑜穿在一起,他可以确定,墨璃是冒充的,她不是他的妹妹,而是琼丘的奸细。
她不是他的妹妹!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岳璟瑜只觉浑身发热,血脉沸腾,原来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他要带她离开,去一个平和的地方,过与世无争的生活。这个念头一路跟随他回到东都,就在他想着如何能见到墨璃时,莲心适时地出现了。
面前的人儿双眼紧闭,秀眉微蹙,嗫嚅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岳璟瑜轻轻拂过她鬓边散发,对莲心道:“太医来过了?”
“除非主子允许,否则宫女不可以找太医。”莲心端了盆冷水进来,放在床边,为墨璃换帕子。
岳璟瑜皱眉:“皇上不知她病了?”
莲心点点头:“皇上一早儿就在生气,没人敢去回话!”
岳璟瑜将墨璃头上的帕子拿下来,换上莲心递上来的,沉吟道:“去找刘太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帮我妹妹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莲心松了口气,将手上的水在身上抹了抹,急急去了。
赵政生了一上午的闷气,用过午膳,李成英见他面色和缓了些,小心地凑上前回话。
“皇上,昨儿月氏来闹那会儿,有个从琼丘回来的侍卫来过。”
“从琼丘回来!人呢?”赵政闻言,神情一肃。他派到琼丘的人不是都死光了,怎么还有活着的!
李成英见赵政终于恢复了精神,忙回道:“昨日他等了一下午,皇上也不得空儿,奴才让他今儿过午过来,现在正在殿外候着呢。”
“快宣!”顾不上换衣服,赵政登上鞋就往西暖阁走。
马奎终于有机会面见皇上,神情激动,扑通跪下,竟然泣不成声。
赵政柔声道:“起来回话!”抬头吩咐李成英:“赐座!”
马奎已换上干净的衣服,虽然面色依然黝黑,但头发整齐,胡子也已刮过,除了跛着的脚让他看起来有些颓废,整个人还算齐整。
赵政看着他的腿,问:“发生何事?详细说与朕听。”
马奎情绪渐渐平复,将一肚子的话理了理:“回皇上,那日岳副都统走后,臣便带着留下的人准备按照皇上吩咐将东西安置,没想到那六人里竟有五个是继有道一党余孽,臣寡不敌众,只得假意应承,打算见机行事。他们想把东西运到青椰岛,不想海上遇到海贼,臣受伤晕倒,醒来时发现一船人都死光了,东西也不见了。臣有辱圣命,罪该万死!”马奎从座位上站起,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赵政心里想着他刚刚的话,摆摆手让他起来:“是普通的海贼还是有人假扮?”
马奎从怀中掏出一柄银质匕首外鞘,双手奉与赵政。
“这是一个海贼不小心遗落的,入宫不能带武器,匕首被李公公收去了。”
赵政赶忙接过细看。
匕首的做工甚为粗糙,纹饰豪放,不似中原之物,细看刀鞘内侧边缘,刻着‘奇颜’二字。
奇颜?!这是西川贵族的姓氏,难道海贼是西川假扮的?!
“你可看清海贼体貌?”
马奎回忆道:“他们蒙着脸,体型魁梧,服饰特异,似乎不像中原人,因此臣才觉此事有异!”
赵政手指反复摩挲着刀鞘刻痕,既然蒙着脸,为何又穿上特意服饰引人注意?既然假扮海贼,又为何如此大意留下刻着名字的匕首?!这定是有人故布疑阵,不会是西川,难道是赵勉?!
将刀鞘放在案上,赵政站起身,在地上反复踱步,半晌方沉吟道:“还有谁知道你活着回来?”
马奎摇摇头,突然想起了崔媚儿:“除了马总管和岳副都统的管家,就是宫女崔媚儿了,若不是她把腰牌借给了臣,臣还见不到皇上呢!”
是她?!赵政皱了皱眉,抬头见翠奴端着茶盘挑帘进来,淡淡问:“墨璃还没来吗?”
翠奴顿了一下,不情愿地道:“她病了,奴婢让她歇着,不用上值。”
“病了?!”赵政诧异,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严重吗?可请了太医?”
“皇上没下旨,不敢请太医!”翠奴小声回道。
“废话!你们不报,朕如何下旨!”赵政厉声斥责,吓得马奎和翠奴同时一震。
李成英听见声音,忙从屋外进来:“皇上息怒,小祥子刚去看过了,岳副都统请了刘太医来,正给墨璃看着呢!”
岳璟瑜?!他来干什么?赵政面色更沉:“摆驾,朕去看看她。马奎,你跟朕一块儿去,朕还有话要问你。”
刘太医给墨璃施了针,又让她服下两颗药丸,墨璃终于醒过神来,只是虚弱得没有力气。
莲心见岳璟瑜担心的神色,知道人家兄妹有话要说,知趣地到院子里熬药。
岳璟瑜帮墨璃倒了水,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见她喝完水后精神好了些,急不可耐地伏在她耳边:“墨璃,让我带你走吧。”
墨璃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望着他:“哥?你说什么?”
岳璟瑜定定注视着墨璃一双如水大眼,幽幽道:“你不是我妹妹,你与琼丘的关系,我都知道了。”
这句话对墨璃无异于五雷轰顶,瞬间炸没了她所有知觉,他说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墨璃的反应完全在岳璟瑜意料之中,执起墨璃双手,恳切道:“墨璃,你只是普通百姓,不应为了旁人无谓的争夺牺牲自己,你还年轻,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墨璃怔怔地听着,脑袋如锈住般无法思考,握住她的大手微微用力,拉回她的意识,抬起头,墨璃对上他期盼的眼神,愣愣问:“你会说出去吗?”
岳璟瑜脸上浮现出受伤的神色,似乎墨璃此问深深刺痛了他。她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人,从始至终,他一直在护她帮她,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能问出这样的话。
“皇上!”
院子里传来莲心的呼声,墨璃一惊,忙把手从岳璟瑜手中抽出,抬头,正对上门口赵政阴郁的目光,一股凉气顺着后背爬上来,激得她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