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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聂赫留道夫返回了莫斯科之后,首先要做的便是去监狱医院,把枢密院决定维持原判,这一使人不幸的事情告诉玛丝洛娃,并让她做好动身到西伯利亚去的一切备。

那张准备呈交皇上的,由律师为她起草的诉状,此刻也拿到监狱叫玛丝洛娃签字,他也只抱着很小的希望了。说来也怪,他现在反倒不再想让这事获得成功。他早就做好了到西伯利亚,同流放犯与苦役犯在一起生活的思想准备了,因此,如果玛丝洛娃又被无罪释放了,他又不知道怎样来安排他自己和她的生活了。

医院的看门人认出是聂赫留道夫后,立即告诉他说,玛丝洛娃不在这里。

“她去哪儿了呢?”“又回牢房去了。”

“但是,为什么把她又调走了呢?”聂赫留道夫问道。“您知道她老爷,”看门人面无表情麻木地笑了笑说,“她与一个医士厮混,主任医师便把她赶走了。”聂赫留道夫万万没有想到,玛丝洛娃与她的精神状况居然和他如此相像。听到这一消息后,他怔住了。

他内心的感受就好像人们突然听到大祸降临的消息后,所产生的那种惊异和恐惧的心情。他痛苦极了。他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的第一个感觉,真是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太可笑,因为他还得意洋洋地以为她的精神状况会发生大的变化。她那所说的那些话,还有她的指责、泪水,总而言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堕落女人的狡诈的手段,只不过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好处而已。他感觉在最近一次探监那时候,似乎从她身上已经看出了某种的征兆。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向自己问道。“我还要和她同甘共苦吗?如今她既然做出了这种事,我不是正好可以离开她了吗?”然而他刚向自己提出这一问题,便马上反驳了自己的想法: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她,就已经解脱了,其实遭到惩罚的并非是她,而是他自己。他就又害怕了。

“不!她的这些做法,不可能动摇我的决心,反而只能更坚定我的决心。她任凭她的精神状况,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不管她想做什么,那是她的事儿……我要做的是我的良心让我做的事,”他自言自语说道。“我的良心,让我以我的自由来减轻我的罪责。我已决定跟她结婚,就算只是以虚构的方式结婚,我已下定决心,无论她被放逐到哪里,那么今天我的这个决定就决不改变了,”他自言自语道,离开了医院,便径直朝监狱大门走去。他走到了大门口,看守去通报了狱长,说他想见一见玛丝洛娃。值班看守和聂赫留道夫已认识,就像一个朋友一样,跟他讲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原来的上尉已经被革职,由另一位长官接管了他的职务。

“如今做事比以前严格,”看守说。“他正在这里,我这就去报告。”

果真,狱长不一会儿便出来会见聂赫留道夫。新狱长身材高大,但瘦骨嶙峋,两颊的颧骨高突,动作迟缓,脸色忧郁。

“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在探监室同犯人会面,”他说着,没有抬眼看聂赫留道夫。

“不过我需要她在一份送呈皇上的诉状上面签字。”“您可以把它交给我。”“我想亲眼看一下这个女犯人。过去,我一直都是获得许可的。”“现在不行了,”狱长快速地瞟了聂赫留道夫一眼,说道。

“我有省长给我的许可证,”聂赫留道夫边说边把他的皮夹子掏了出来。

“让我看一看,”狱长说,仍是没有瞧聂赫留道夫的脸。他伸出又枯瘦干瘪而又白净的手指来,拿过聂赫留道夫交给他的一件公文,仔细看了一遍。“请到办公室里去吧,”于是他说。

办公室里是空荡荡的。狱长这时坐了下来,翻阅着桌上摆着的公文,显然他准备参与他们的这次见面。

聂赫留道夫又向他问道,能否再见一见女政治犯博戈杜霍夫斯卡娅。狱长说不行。“政治犯是不准探视,”然后又低头阅读着公文了。聂赫留道夫的口袋里还没有那一封要转交给博戈杜霍夫斯卡娅的信。

当玛丝洛娃来到了办公室,狱长便抬起头来,但他谁也没看,只说了句:“你们可以开始谈话了!”之后,他就接着埋头去看他的公文了。玛丝洛娃的衣着仍然像以前那样,穿着白上衣、白裙子,包着一块白头巾。她走到聂赫留道夫的面前,感到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淡和凶狠,她的脸顿时变红了,并且用手指揉着上衣的衣边。那尴尬的神态,验证了医院看门人说的话。

聂赫留道夫很想像上一次那样来对她,但他却无法主动地去跟她握手,此刻他对她真是厌恶至极。

“我向您讲述一个不好的消息,”他轻轻地说着,眼睛既不瞧她,也来向她伸过手去,“枢密院驳回了你的上诉。”

“我早已猜到了,”她说,声音有些古怪,好像她在喘息似的。

如果是在从前,聂赫留道夫一定会问她一句为什么,但今天他没有,他却只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里在满含着泪水。但这并没有让他的心里变软,不过使他对她更加恼火了。

狱长站起了身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虽然聂赫留道夫此时对玛丝洛娃讨厌之极,但是他认为,他得向她表示一下他对枢密院驳回上诉这件事的遗憾。

“您不要担心,”他说,“向皇上送呈的诉状,可能还有结果的。我但愿……”

“我又没有想这件事情……”她十分哀伤地斜视着他,说。

“那您有怎样的想法呢?”“您到医院去过了,也许有关我的事,别人都和您说了……”

“噢,那是您的事儿,”聂赫留道夫蹙紧了眉头,冷淡地说。原本是不再想这些事了,但现在她一提起医院来,这种反感又以涌上心来。

“像他这么一个既有钱又有势的人,无论哪一个上层社会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他却愿意娶这么一个女人,而她,却毫无顾忌地去和一个医士勾勾搭搭,”他心里想,有些生气地看着她。

“那么您还是在这份诉状上签个字吧,”他从衣兜内掏出了一个大信封,把信封内的状子放在桌上。她拿起了头巾的一角擦了擦眼泪,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

他告诉她该写些什么,写在哪里。她就在桌子旁边,然后去理了理右边的袖子。他在她旁边站着,一言不发地俯视着她,眼下在他的心里,恶与善的感情,受了屈辱的自尊心和对这个受苦的女人的同情心,正在激烈搏斗着。最后,而后者占了优势。

他记不清最初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了:到底是先发自内心的同情她呢,还是先想到了自己、和他自己的罪孽、他自己的可鄙行为,现在他居然在指责她的这种卑劣的行为。不论怎样,他猛然又觉得自己又犯了罪,有点同情她了。

她在诉状上签好字后,把沾上墨水的那手指用裙子擦了一下,然后又站起了身来,看了他一眼。

“无论结果会怎样,又无论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我必须要下定决心,”聂赫留道夫想。他一想到他会原谅她,这使得他对她的同情和疼爱就更加强烈了,他一心想要好好地安慰一下她。“放心吧!我过去怎么说的,我就会怎么做。不管您被押到哪里去,我一定和您一起去。”

“您没这个必要,”她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绽出了一丝笑容。

“您想一下您在路上还需要点什么。”“都准备好了。多谢您。”狱长向他们走来。聂赫留道夫没等他说话,就和她告别了,心里又产生了一种他从来还没有体验过的愉快心情,一种心平气和的感觉。聂赫留道夫意识到了,无论玛丝洛娃的行为怎么样,他都会深深爱着她,这种思想就让聂赫留道夫非常的高兴,使他升华到了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那个高度。让她去和那个医士勾搭去吧,那只是她的事儿。他爱她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为了上帝。

“勾搭”,聂赫留道夫真的相信了那个医院看门人跟他说的事情,实际是这样的:

有一回,玛丝洛娃按,去走廊尽头的药房拿润滑的汤药,在那儿碰见了一个身材高大、长相难看的男医生乌斯契诺夫,让她非常厌恶。这一回,玛丝洛娃为了摆脱他不休的纠缠,猛地用力推了他一把,使他撞到药架子上了,结果有两个药瓶从药架上面掉下来被打破了。此时主任医师刚好从这里经过,听到摔碎瓶子的响声,看到玛丝洛娃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就大声冲她喊道:

“唉,小娘儿们,怎么回事?如果你在这里和人搞鬼,我非收拾你不可。”他又回过身问那医士,并从眼镜的上方严肃地盯着他。

医士嬉皮笑脸地为自己开脱。医师不曾等他说完,就去了病房。就在那天他就对狱长说,让他再派一个稳重一些的女助手来换掉这个玛丝洛娃。这就是所谓玛丝洛娃同医士的勾搭。但玛丝洛娃就这样,给逐出了医院,这让她感到非常难过。

今天她一看到聂赫留道夫,就猜到他肯定对她的新罪名已有所耳闻了,原想在他那里为自己解释一下的,以说明这件事是冤枉的。但她又觉得他肯定不会相信的,越解释反而更加引起他的怀疑,因此她不禁泪流满面,哽住了喉咙,使她说不出话来。

玛丝洛娃仍然认为,她正如在第二次见面时对他说的那样,她未曾原谅他,并憎恶他。然而她却是早就喜欢上他了,并且还是那么的深切,他让她做的一切事,她都不自觉地去做了:她已经戒了过烟酒,不再搔首弄姿,并且又去医院里当杂务工。她之所以做这些,就是由于她知道这是他让她这样做的。每当他提出要和她结婚,她常常不同意他的求婚,不愿再接受他的这种牺牲,那样做也只是由于她有一次对他讲过的不留余地的话,后来就不想再改口了,但大部分是由于她知道和他结婚,就会给他带来不幸。

她决定不接受他的这种牺牲,但是她一想到他可能会鄙视他,以为她还在做她原来的那种人,而感觉不到她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她就伤心难受。她暗自思忖,他这会儿一定以为她在医院里干了什么丑事,如果是这样那比起她听到最终判处服苦役的消息来,还要使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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