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讲讲到由于国力太弱,汉朝初期的二十余年,面临北方匈奴的骚扰侵略,统治者只能委曲求全,用和亲的办法换取暂时的和平。进入文景时期,还会继续这样忍气吞声吗?这首先得取决于汉朝的综合国力,国力强大,才有望奋起反击,一雪国耻。那么文景时期的国力情况又如何呢?
上一讲讲到由于国力太弱,汉朝初期的二十余年,面临北方匈奴的骚扰侵略,统治者只能委曲求全,用和亲的办法换取暂时的和平。进入文景时期,还会继续这样忍气吞声吗?这首先得取决于汉朝的综合国力,国力强大,才有望奋起反击,一雪国耻。那么文景时期的国力情况又如何呢?
公元前180年,吕后去世,刘邦和薄姬生的儿子刘恒即位,是为汉文帝。文帝执政二十四年,到公元前157年去世,享年四十六岁,他和窦皇后生的长子刘启即位,是为汉景帝。景帝执政十六年,到公元前141年去世,享年四十八岁。这两位皇帝统治的四十年间,史称文景时期。
由于祖上有二十来年的积淀,再经文景时期四十年的经营打造,国家GDP迅速增长,综合实力大为提高,那真是国富民强。
先来说国富。
由于国家采取与民休息的政策,经济发展迅猛,到文景时期,“太仓有不食之粟,都内有朽贯之钱。”国家仓库里的粮食多得吃不完;京师府库里的铜钱多得用不完,长期闲置以至于穿钱的绳子都烂了,散开的铜钱多得无法计算。或许大家认为这是古人在吹牛,有钱还怕数不清吗?矫情!古代铜钱使用方法是这样的,用一根绳子将一千个铜钱串在一起,叫一缗,缗就是串钱的绳子,又叫一贯。一串串铜钱都散开了,确实不好计算它的具体数目。
除了吃的用的,各地户口也大大增加。这和今天不同,现在因计划生育政策,各级政府要求自己辖区的人口越少越好;古代则以户口增加为政绩的表现。刘邦在位期间,大的列侯封国不过万家,小的才五六百户。到了文景之世,因为国家政策好,流民纷纷回归田园,户口迅速繁长;列侯中大的封国有三四万户,小的也户口倍增,而且比过去富实得多。
再来说民强。
文景时期的土地税,基本上都是按“三十税一”来收的,也就是3.33%。公元前167年,文帝甚至下令免除农民的土地税,“遂除民田之租税”,一直实行了十三年,到景帝二年(前155年)才恢复三十税一的赋税政策(《汉书·食货志》)。低税和免税政策的直接效益,就是让老百姓愿意农耕。愿意农耕使得农产品数量大增,物价下降。刘邦时代的米价要五千钱一石,到文帝初年,粟的价格每石才数十钱,最低甚至十余钱就能买到。
税收负担轻,外加物价便宜,老百姓自然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阡陌田野之中牛羊成群,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民众喂养的马匹,谁要是骑着年轻的母马去参加聚会,别人就会拦着不让进,因为来聚会的人骑的都是高大雄壮的公马,见了母马还不得争风吃醋,引起骚乱啊?住在村庄里的平民百姓,吃的都是大鱼大肉;做小官吏的人爱岗敬业,直到子孙长大了也不会跳槽,不像今天有些人干一行恨一行。“当此之时,网疏而民富。”(《史记·平准书》)这也许就是中国最早的小康社会,历史上称之为“文景之治”。
国富民强,朝廷还愿意继续推行和亲政策、继续忍受来自外族的欺凌吗?答案当然是“不”。但是外交政策不是老百姓说了算的,关键要看统治者的态度。接下来我们来看汉文帝、汉景帝时是如何对待和亲政策的。
汉文帝一上台,立即与匈奴重修旧好,嫁公主和亲。三年后,即公元前177年,匈奴的右贤王入侵并占领了河南地(指黄河以南的地盘),侵扰掠夺上郡边塞,屠杀汉朝人民。自从第一次和亲以来,汉朝给他们送钱送物送人,他们无不欣然接受。接受之后,却是想遵守和亲条款就遵守,不想遵守就来边境骚扰抢夺一番,“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汉书·晁错传》),得了便宜还要耍横,汉朝则是赔了公主又折财。
第二年即前176年,针对匈奴肆意入侵的状况,以及民众反匈情绪的高涨,汉文帝不得不叫文武大臣讨论,对匈奴究竟是战是和。结果大臣们异口同声地说“和亲甚便”(《史记·匈奴列传》),还是嫁公主当老丈人、不打仗方便些。朝廷上下,都是主和派的天下,人民只有失望了。
老上单于
挛鞮氏,名稽粥(音机遇),匈奴首领,冒顿单于之子。在位时曾攻打月氏,占据全部河西地区。对西汉采取掠夺游击战术,令中原王朝疲于应对,最终迫使汉朝对匈奴沿用“和亲”之策。死后传位于军臣单于。
中行说
西汉文帝时人,原为宫廷太监,后投靠匈奴,成为单于(老上单于、军臣单于)的重要谋臣。其人颇富智计,曾劝匈奴单于不要盲目仰慕汉文化,并多次策动匈奴单于发动侵汉战争。
公元前174年,冒顿单于去世,其子稽粥即位,号称老上单于。新单于上台,汉文帝连忙讨好,送去一个宗室翁主冒充公主,给他当老婆,还派宦官中行说陪同前往,做“公主”的师傅。中行说不愿到大漠去受苦,说:“非要派我去,可别怨我变成大汉的祸害哟!”文帝以为他说的是气话,就算不是气话,他一介阉人,算不得真男人,能生出什么大患来,强行派他去了。中行说虽然算不上男子汉大丈夫,却也来了个说到做到。来到匈奴,果真投靠老上单于,为他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对付大汉王朝,成为名副其实的汉奸,也许还是中国第一个汉奸。因为汉朝以前叛国投敌的,可以叫秦奸、赵奸什么的,还不能叫汉奸。前160年,老上单于死,其子军臣立为单于(前126年死),“中行说复事之”,继续担任他的智囊。
中行说当汉奸的时期,正是汉文帝执政之时,他为老上单于和军臣单于的所作所为,一方面展示了他变节投敌的丑恶嘴脸,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汉匈双方在外交上的强弱态势。中行说的行为归纳起来有这几点:
其一,劝说单于不要改变匈奴固有的生活方式。
中行说看到匈奴人上上下下都喜欢汉朝送来的丝织品和食物,就对单于说:“匈奴的人口比不上汉朝的一个郡,却很强大,就是因为衣食都和汉朝不一样,不需要依赖汉朝供给。如果人人都爱穿汉朝的衣服,爱吃汉朝的食物,长此以往,汉朝只需用十分之一二的物质输入,就能让咱们改变生活方式,咱们就会被和平演变。”当然他这种说辞,肯定会引起有些人的反对,明明汉朝的东西比咱们好哇!就像鸦片战争时期的中国人一样,看到西洋人的坚船利炮,就说它是奇技淫巧。
中行说还用实证研究的方法来证明他的观点,他说:“汉朝的丝织衣服是好看啊,但是你穿着它在杂草和荆棘丛中奔驰,就会被挂破,不信走两圈,不信走两圈?哪里比得上我们的毡裘皮革耐用。汉朝的食物是精致可口,哪里比得上我们的乳酪有营养?您看看,咱们都长得牛高马大,不都是这些乳酪给喂壮的吗?所以才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为了证实自己说的不假,中行说还“教单于左右疏记”,就是算术。以前匈奴不懂算术,只晓得结绳记事,现在懂得这种方法,算起人畜数字方便多了,自然相信他。
其二,教单于和汉朝皇帝打口水战,展示匈奴的强硬外交。
汉朝皇帝和单于之间往来书信,都写在木片上,长一尺一寸,叫做“木牍”;印章也有一定的规格,措词也有固定的格式。比如汉朝皇帝写给单于的,打头就写:“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后面再附上要送给匈奴的物品清单。中行说则告诉单于,给汉朝皇帝写信要用一尺二寸的木牍,比他长;印章也要“广大长”;打头则写作:“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史记·匈奴列传》),后面再附上要送给汉朝的物品清单。反正是处处都要压过汉朝,从心理上压倒汉朝执政者。
这种做法虽然有点像小孩儿斗气,但又和今天的外交辞令差不多,奉行弱势外交的,往往都会使用“我国对此深表遗憾”一类的词汇;奉行强势外交的,则会使用“我国不惜采用武力”之类的词汇。古往今来物是人非,但在外交上的态度,总是可以从细节上看出猫腻的。
其三,为匈奴文化做曲意辩解。
汉朝使者来到匈奴,老是会指责匈奴文化不尊重老年人。中行说反驳道:“匈奴素来崇尚攻战之事,老弱不能上阵打仗,只能把有限的衣食供给少壮子弟,让他们去打仗,去保家卫国,怎么说得上轻视老年人呢?”
汉使又说:“匈奴父子都睡在一个帐篷里。父亲死了,儿子娶后母为妻;兄弟死了,娶兄弟的妻子为妻。违背天伦,也没有冠带之类的服饰礼节。”
中行说批驳道:“匈奴的风俗,父子兄弟死,娶他们的妻子为妻,是为了保全种姓。哪像你们,嘴里喊的是伦常,实际上亲属关系疏远的时候就互相残杀,竟而至于改朝易姓。你们别以为自己戴了帽子就跟禽兽不同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中行说这一套歪理邪说自然辩不过汉朝使者,但他最大的本事是小人得志、翻脸耍横,一旦辩论不赢,他就会使出杀手锏,说:“说这么多有用吗?没有用的。只管叫你们汉朝天子送来的衣食物品保质保量就行了。否则,‘则候秋孰,以骑驰蹂乃稼穑耳。’”(《史记·匈奴列传》)不然到秋天成熟季节,俺匈奴铁骑就会去打劫没商量啰!
中行说这种丑恶行径,激起了汉朝民众对他的仇恨,公元前173年,贾谊在《治安策》中就说到“伏中行说而笞其背”,恨不得抓住中行说,再扒光他的衣服狠狠抽他(《汉书·贾谊传》)。
当然,中行说这些搞法,从眼前的利益来看,就是要讨好匈奴单于,巩固自己在匈奴的地位,换来了“单于爱幸之”(《汉书·匈奴传》)的态度。
但从长远来看,这种做法无异于故步自封,夜郎自大,使得匈奴自以为不可一世,以自己作为一个野蛮民族为荣,丧失了发展的机会。如果他们能趁着自己强大,真心接受汉朝先进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后劲儿还大着呢!以后鹿死谁手,还难以预料!结果他们以为中行说说的是正确的,在经济、生活、生产方式上不愿意汉化,只能故步自封,最后为自己的衰弱和灭亡挖好了坟墓。从这个意义上讲,中行说是目光短浅的!最终还帮了大汉王朝,真是不经意间做了汉朝的王佐!
然而,最现实的一点是,中行说的这种种表现说明,汉文帝时期,匈奴对汉朝是强势的,汉朝的统治者对匈奴的外交是弱势的,只知道用和亲的办法换取苟安。
公元前157年,汉文帝去世,汉景帝即位。新人上台,会不会对匈奴强硬一点儿呢?
此时的汉家天下,诸侯坐大的危机已经显露。要想集中精力对付诸侯,又害怕匈奴趁机入侵;要想集中力量打匈奴,又怕诸侯王趁机作乱,处于两难之中。公元前154年,国内爆发吴楚七国之乱,叛乱国之一的赵国想联合匈奴的军臣单于一起举事。结果汉朝仅以三个月时间就平定了叛乱,“匈奴亦止”(《史记·匈奴列传》),匈奴见汉朝国内没闹成事儿,只好停止了军事行动。对匈奴这种趁火打劫的卑劣行径,大汉本应趁着国内平叛的胜利,还以颜色,结果却令人失望。前152年“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单于,遣翁主,如故约”(《汉书·匈奴传》)。
汉景帝重新与匈奴和亲,开通汉匈边境的贸易市场、互通有无,每年汉朝给匈奴免费送去大批生活物资,嫁公主给单于做老婆,一切按照以前和亲的条约办理。
以前和亲,都是用宗室女冒充大汉公主嫁去匈奴,这次汉景帝竟然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军臣单于,看来这个匈奴老丈人,他是当定了!这就意味着,汉景帝对匈奴的外交政策,那更是熟透了的香蕉——只会越来越软弱。
大汉公主远嫁匈奴,这让刘彻非常伤感,因为那毕竟是他的姐姐,亲的呀!虽然他长大后明白了:这是和亲政策惹的祸;但他不能明白的是:高祖、吕后时期,因为国力太弱,不得不与匈奴和亲,那么文景时期,国力已经强大,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呢?七国之乱以前,因为害怕国内诸侯趁机叛乱,不得不与匈奴和亲,那么平定叛乱后,为什么还要继续忍辱负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这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原因呢?
我认为,这主要是国家指导思想造成的。汉初以来,为了医治战争创伤,国家推行黄老无为之术,对经济生产的恢复、民众生活的稳定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到了文景时期,坚持黄老治国已经成为既定方针,统治者也很难从这种思维定势中跳出来。黄老道家对外交有这样两种主张:
首先,黄老道家提倡和平外交。《道德经》第八十章说:“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国家与国家之间应该和平共处,而不是武力征服。统治者最重要的是要把内部的生活质量搞好,“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关注民生,而不是对外争他个你强我弱。
其次,黄老道家提倡用谦柔不争的办法对待国际争端。你想和平,别人非要搞武力又怎么办?《道德经》第六十一章说:“大国者下流。”这里的“下流”,不是我们平常说的道德品质败坏的那个下流,而是说大国应该像水一样,既要柔软,又要在下位流动。这样的话,天下江河的水都会流到你这儿来汇合;你要是处于高位,水就没法流到你这儿来。比如动物里的雌性,就是用温柔处下的办法来征服雄性。所以“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大国用谦柔处下的办法来对待小国,就能以德服人,把小国争取过来。
《春秋公羊传》
又名《公羊春秋》《公羊传》,作者是战国时子夏的弟子,齐人公羊高。《公羊传》是专门解释《春秋》的一部典籍,起讫年代与《春秋》一致,着重阐释《春秋》的“微言大义”。该书宣扬“大一统”思想,形成了一套“三世说”历史哲学理论体系。
按照黄老思想这样的外交主张,和匈奴搞和亲也没什么丢人的。相反,按照儒家的外交主张,这样做就太丢人了。《春秋公羊传》说:“不与夷狄之主中国”,即不能让周边少数民族国家来控制中原地区;如果用儒家思想作为治国方针,我想统治者就很难继续接受和亲这一丧权辱国的外交政策。遗憾的是,汉文帝、景帝是以黄老思想为治国方针,在外交上继续推行和亲政策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讲到这儿,我们有必要对前面讲的内容做一个小小的总结,那就是:在刘彻当太子的十年(公元前150年—前141年),诸侯坐大、豪强横行、匈奴犯边,汉家天下的内忧外患正日益增长。这种种危机虽然各有其产生的具体原因,但总的根源则是主张清静无为的黄老思想。只要国家的指导思想不变,这些危机就很难消除。
刘彻耳闻目睹这种种危机,极大地刺激了他在思想上的转变,这正是他后来抛弃黄老思想转向儒学的外在原因。作为政治接班人的他,面对这些危机,不得不焦虑,或许他心里更希望的是:父皇汉景帝能够在其有生之年转变思想,消除危机,为自己今后的统治铺平道路。
那么,汉景帝在他执政的最后十年,会不会转变指导思想以应对各种社会危机呢?能否给刘彻当皇帝创造更好的政治环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