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很想弄明白四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古稀之人为什么会不惜留下书信报复同样年事已高的爷爷。
爷爷年轻时所居住的村庄在大山深处,宁静偏远,全村不过几十户人家。爸爸从那里考出来,在城里上了大学,就再没怎么回去过,却把安靖放在了爷爷奶奶身边。直到有一天,奶奶去世了,和爷爷风雨同舟几十年,平平静静的老去,平平静静的去世。爸爸就把爷爷接到城里照看安靖。
爸爸和爷爷的关系不好,到底是因为什么却都不得而知,爸爸时常对爷爷低眉顺眼,安靖将此理解为对父亲的尊重,但是两人关系不好的原因,似乎对爷爷的死影响很大。
最可畏的东西,还是人心。
话还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爷爷一家都住在王家庄,安靖的爸爸安华当时还在上学,此时村子里的人,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每个人的家门前都有一大桶的朱砂和血水,那血是狗血,每到七月的这个时候都有狗的低鸣声,安家庄的居民都很善良,安华也不知为什么每到这段日子都会这样虐待这些生灵。有的人家还在门框上挂上八卦镜,还有随风飘动的符纸,发出忽咧忽咧的响声。
年少的安华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他关于此事司空见惯,也从不多嘴,尽管他好奇这件事。
“阿华!”父亲喊道“快进屋,天黑了,不要在外面乱走!”安华撇撇嘴,走进了屋子。
“日子快到了…”安楚仁小声嘀咕着。
“爸,你说什么日子快到了?”安华一边扔下书包一边问。
“没什么…小孩子瞎问什么,快吃饭去,你妈在那等你呢。”安楚仁目光有些闪烁。
尽管安华对此十分的疑惑,但还是忍住没有询问,母亲做的饭菜永远都是那一副样子,十分清淡可口。
偏偏王严正吃厌了这些,他说:“爸,我后天有同学聚会,到家晚点。”
安楚仁翻了翻日历,今天七月十三,后天是七月十五,百鬼夜行的正日子,需活人祭百鬼。
百鬼出行,安楚仁一行人已经将记载安家庄所有人生老病死的族谱誊写一遍烧给众鬼。有句古话叫夜走千百鬼,鬼煞走第一,如果头天的鬼煞辨认出活人生气与记载人数有差,白天后百鬼凑齐,就会视为欺诈之罪,非但不接受献祭,还会发动百鬼屠村。
所以安楚仁很明确的告诉他不行,两个人为此争吵起来,安楚仁扬起酒杯砸在地上,碎玻璃渣子与酒混合着,被昏暗的灯光照成黄色,安华把碗打碎在地上,同样都是暗黄色的灯光。两个人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第二天谁也没有理谁。
今天便是所谓百鬼夜行的日子,还是本质为献祭的小游戏。
所有人都聚在王家庄祠堂里,全村人挤在这里,过这一晚上。全村人都在,唯独少了安华。安华还是去了聚会,把父亲的话当作了耳旁风,父亲此时急的直跺脚,那时候是个小山村,谁家有个电视自行车的全村都要羡慕半天,更别提固定电话和手机,就算买的起电缆也没普及。眼看着要到凌晨十二点了,安华此时和同学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家同学家开的饭店,正好同学生日,他家饭店请客吃晚饭。安华玩的正开心,早就忘记几点了,掏出祖传石英怀表一看,十一点半了。他想天黑了,山路也不好走,还是回去吧。
不想回去也许事情还简单点,祸端就起在他回去的路上。
今天的天可是格外的黑,往日月亮总是十分清亮,而现在仿佛一个漆黑的大罩子扣在四野,面前两米的东西都未必看清,此时他却不合情理的远远看见一群人,就冒出个想法:想和他们搭个伙一起走。此时想来这一定是一个脑子一热的想法,十一点多的夜里,连面前两米之内的路都看不清了,还能远远的看到一群人。他心里还想我怎么搭话一起回去呢,哪知有个小伙子远远的就招呼他:“你是安家庄的吗,我们想去安家庄,可以给我们指个路吗?”安华顿时心里有了底,比起心理胜利法,他是数量胜利法。心里说反正我也怕黑,刚好这帮人跟我顺路,看着也不像是坏人,那就好说了,走吧,正好安华自己也回去,又要被爹骂。
想着想着他就走到他们跟前了,现在的月亮竟出奇的好,跟刚才简直两个地界,不知道安华是不是没有任何的侦查意识,他反倒觉得月亮照亮了路,心里十分坦荡。那个小伙子和他一路说笑,后边的那群人却像行尸一样走路,慢慢的,也不吭气,他在这戏称他们为行尸,内心竟还感觉不好意思。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最亮的地方,安华发现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可是其他人在月光下,别说影子,毛儿都没有。此时的他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活人在光底下怎么没有影子呢,仿佛察觉到什么的小伙子扭脸冲他笑,笑容仔细看来也是十分扭曲,安华一怔,才彻底觉得事情不对劲。离安家庄也就离他还有二百米,而安华也并不知道百鬼夜行这档子大事,只是觉得这事出蹊跷。他回头偷瞄一眼,于是见到了他这辈子能见到的最恐怖的场景:一部分人的皮肤一块一块掉下去,月亮的清辉照着他们血肉模糊的身体,安华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心说妈的见鬼了。
安华个愣小子,也有会害怕的时候。
想到这他飞快的跑起来,想甩掉那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突然他想起来这群怪物要去安家庄,顿时心中一凛,更是跑得飞快,企图马上通知父亲他们。
他也许有点后悔,后悔压根没听安楚仁的话。但谁又知道他狂奔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在绝望的深处,总是会有一堆匪夷所思的事情等着他,比如今天大半夜的见了鬼。
安家庄对于安华来说,生于斯也长于斯,只是想不到自己偶然洋气那么一下竟惹下这样的大祸。
有些事情不会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
就在安华风风火火的冲进村子的那一刻,全村连一个人都没有,他发了疯似的在村子里四处找父亲一行人,包括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地方,也是半个人影都见不到。他突然想起祠堂也许没有进去看过,又跑到祠堂,推开大门刚要喊有鬼却发现全村的人都躺在地上,似乎都失去了意识,安华一瞬间吓傻了。
他颤抖着手几乎试遍了所有人的鼻息,地上没有鲜血,也没有打斗的迹象,很平静。
七月的地上有点凉,也有点挤。
安华彻底吓傻了,这时候他注意到角落里蹲着一个小男孩,扭头想去询问的时候,小孩突然消失了,安华也一瞬间明白那个小孩他压根没见过,安家庄没有这号人,他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任何人,也就是说,那些东西直奔祠堂。想到这他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再醒来的时候是转天的清晨了,一睁眼看到他父亲正在收拾尸体,母亲却不知所踪。
安华满肚子狐疑却不敢张口,安楚仁背对着他,却缓缓的说:“想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
语气里没有疑问,也没有感情。
安华不敢说话,安楚仁却拿起一把刀,划开他平日里叫的翠花婶婶的肚子让他看,他颤抖着上前,发现她的五脏六腑已经不翼而飞。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地上没有血的原因,这时候安华突然想起来,昨晚上,应该是凌晨,并未看到父亲的身影,他不敢去询问,心里除了害怕竟有一大串的疑问。突然一句话打断了安华的思绪。
“他们不会原谅你的。”安楚仁毫无感情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