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玉琴放学回来，进屋一看，妈妈穿戴整齐地躺在地上。她惊愕，她惶恐……她想，是不是造反派又来批斗折腾妈妈了？但是屋里十分干净整齐，妈妈也衣着整洁，仿佛还刻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没有一点被折磨的迹象，只是，一只凳子怎么放在屋子中间？
玉琴无暇过多地思考。人在极度惊恐时容易释放体力上的潜能。她不知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把浑身瘫软无力的妈妈抱起来，慢慢地放在床上。
玉琴看到妈妈泪流满面，那清丽的面容憔悴消瘦了许多，情不自禁地扑到妈妈身上，哭喊着：“妈妈！你怎么啦？”
妈妈从半昏迷中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在黄泉路上没有走远，女儿的呼喊使她完全清醒过来。
“琴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微微睁开眼睛，哽咽着说到这里，就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玉琴更是泪如泉涌，母女俩抱头痛哭……
这是一位在生活上多么严谨的女人，面对死亡也是如此的严谨：不忘呵护女儿的安全，把不过20多平方米的两间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穿戴得整整齐齐，就是一只小小的灯泡也不忍心毁坏。
“妈妈，我给你倒杯水喝。”住了一会，玉琴擦了擦泪水，啜泣着说。
玉琴站起来给妈妈倒了杯水。她看到桌子上有封信——遗书。她一看那工工整整娟秀的字体是妈妈写给自己的，脑袋就立马“嗡——”的一下，胀得老大。
妈妈在遗书上写道：
亲爱的琴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能陪你了！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已经走到老远老远的另一个世界。
你不要悲伤，也不要怨恨妈妈，妈妈实在是出于无奈。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留恋生命，可是，对于妈妈来说还是死了的好。与其被别人折磨死，还不如自己尽早做个了结，一死百了，少受点罪。
你已经长大，马上就初中毕业，找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吧！以后找个家庭和本人政治条件都好的嫁人，但不可攀高枝，这年头有权有势的人，我们是攀不起的。
妈妈不希冀你大富大贵，也不期望你大红大紫，只希望你没灾没难，一生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听妈妈的话，好好活下去！妈妈相信你的命运会比妈妈好。妈妈在另一个世界会天天为你祈祷，让苍天保佑你。
我死后，你向我们单位的领导打个招呼，他们对我还是不错的。不过，当下这种局势，他们也可能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他们当中有的已经被揪斗、被批判，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所以，无论单位领导怎么做或者怎么说，你都不要提出任何异议，切记！切记！！
我火化后，买个最小的、最便宜的骨灰盒。如果没有，就用炉台边那个小砂罐也行，装点我的骨灰，你以后搬家轻便，让妈妈永远陪着你。另外，把你前一阶段照的那张相片用黑纸包好放在我的骨灰盒上，让我在那幽冥的世界里每天都能看到你，为你祈祷。
我把这些年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攒的一点钱还有个存折放在桌子中间的抽屉里，你把钱拿出来好用，把存折保管好。
玉琴边看边哭，她用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断断续续地看完妈妈给她写的信——遗书，最后她泣不成声，哭成泪人儿了……
这时，玉琴看到桌子上有只灯泡，从顶棚垂下的电灯泡不见了。她想起了那只板凳正在它的下方，又看到妈妈有两只焦黑的手指头，她意识到妈妈摔倒在地是……想到这里，她就再也不敢想下去。
玉琴藏好信，擦拭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坐到妈妈身边，用两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妈妈那焦黑的手指，边哭泣边心疼地说：“妈妈，不管别人怎么说您，怎么对待您，您永远都是我的好妈妈……”
这些来自女儿少小心灵的话语，温暖并修复着妈妈破碎的心，给妈妈活下去的勇气，顽强挣扎的力量，度过那不堪回首的岁月。
这以后的一段时间，玉琴就在家里尽心尽力地伺候陪伴着妈妈，寸步不离，反正初中毕业考试已经结束，只是因为“文化大革命”推迟了毕业。
妈妈在女儿玉琴的悉心照料和体贴下，身体渐渐有所恢复，心情也有所好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