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已难温 为有仙缘法孽累 更生欣如愿 全凭妙法返真元
萧逸一心顾念崔、黄两家世戚至好,黄畹秋虽然阴险毒辣,死时甚惨,已是蔽辜。瑶仙、绛雪二女,一个是志切报仇,一个是以死报主,事虽犯法,心迹可悯。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把绛雪行刺之事掩盖过去。不特没有处治之心,反使众门徒子侄迎头拦住诵经村众,以免泄露。夜来从容做完佛事,又令二女随往自己家暂住,以免二女自相忧疑,情急心窄,生出别的变故,违了自己矜全深意。抵家之后,便给二女安置一间静室居住。表面上依旧和悦相待,如无此事一般。暗命子女、秋萍等人监防,以备二女万一行了拙见。静候七天功德做完,再行婉为开导。满拟人非草木,二女俱甚聪明,不是不知母恶。现时不过目睹乃母死时惨状,再受一些煽惑,孝思奋发,孤忠激烈,甘冒罪逆,以冀一逞。只要自己曲意矜全,日久自能感化。
谁知瑶仙性极刚烈,心切母仇,实不在绛雪以下。不过被萧玉痴情所感,身落情网,互怜互爱之余,儿女情长,挫了一些志气,不敢遽然发难,心中并未忘却。及被绛雪看破,决计成全二人婚好,拼着一死,代主发难,事败被擒时所说那一套话,虽代瑶仙开脱,到了瑶仙耳中,却是句句刺心。目睹绛雪那种慷慨激昂、视死如归之状,心想:“绛雪以前不过一个丫头,只为亡母临终一言,并非亲生,从此便锐身急难,受尽劳苦艰危,末了居然拼死报仇,血诚忠义,古今罕有。自己也非寻常女子,又是生身之母,不共深仇,怎倒一心念着情人安危,只管迁延不决,把母仇置之脑后,反累绛雪以下犯上,几受火焚之刑?”当时激发初志,萧逸只管委曲宽容,也一点未受感动,复仇之念反倒更切起来。自觉再不及早下手,既负死母,并且愧对绛雪。明知无济,也妄想就乘寄居萧家之便,骤出不意,拼死一击,成败安危,已全置诸度外。
心横计定,料定萧家有人密伺,反正事情已被看破,索性虚实兼用。先向绛雪暗打了个手势,故意低声嗔怪绛雪:“怎不商量,就冒昧下手?幸而事出意外,不曾当场擒付村众,按规处治,否则岂不冤枉?如今寄身虎口,安危莫测,言行还须小心些好。”口口声声仍把萧逸全家当做仇人,却露出胆小忧急之状,说萧逸父子个个厉害,近不得身,报仇不是操切之事。好让伏伺的人隐约听到,传将过去,以示枉自怀仇蓄怨,幼女胆小,实在无所作为,以便减去仇人防患之心。萧逸何等机智,一听二女既是低语密谈,身居仇家,怎会令人隐约听去?有此一番做作,逆谋更速。自己令二女来家居住,原知不会就此死心,如能事前感化,固是佳事;否则使二女在自己家中发难,也可免去传扬,为众所知,难于掩饰周全。闻言知道不会自寻短见,要死自是拿命来拼。立命众人不必再为窥伺,听其自然,暗中打起主意相待。除命小兄妹三人同出同入住在自己里间,告以机宜,随时暗中预备外,自己还故意给她们留下行刺机会,等其自行投到。
果然瑶仙情切心急,主意一定,便难再耐;加以萧玉不曾同来,免却许多顾忌。头两夜特意把心思抛开,早睡养神。暗中和绛雪几次突出查看,并无一人在外窥伺,心中奇怪,萧逸怎会如此大意?好生不解。第三日留心仇家行动,简直一点戒备没有。以为萧逸妄想以义相感,又中了自己轻敌之计,所以如此。仇人早晚都难近身,成功一节全出侥幸。古来忠孝义烈之士,都是不惜微生,当机立断。此事只能打尽心主意,成败听天,哪有许多顾虑?越想越心壮,决计夜间下手。先不想告知绛雪,继一想,她比自己还要激烈,自己如死,她也不生。独自下手,乘夜成功,或者还能逃去;一旦事败,她就不从死,也为仇敌按村规受那火焚毒刑。转不如把话说明,如能听劝,在下手之先翻墙逃去,免多饶一个,再好没有,否则多一帮手也好。佛事做完,回房便和绛雪说了。谁知主仆二人竟打的是一样主意。绛雪比她心思还要周密,非但定在日内下手,并还乘着萧逸隐秘此事心理,日里在祭坛上装着回家去取衣物,将畹秋密藏的那把匕首毒刀也暗取回来,用不着再使萧家堂屋架上的兵器。
此外萧玉关心二女太过,惟恐萧逸不能就此罢休,想约二女同逃。知村中前后两出口常年有人防守封闭,决难逃走。每夜佛事一完,便借月光照路,偷偷往村外危崖一带,连夜遍寻逃路。恰巧也在昨晚无意中发现当初畹秋和崔文和定情的山窟深处,有一大石竟可移动。试搬开深入一探,居然几个曲折便到村外壁腰之上。最可喜的是出入口均极低狭,虽要蛇行出入,只要入口一石活动,里外均可移堵。余均整石,别人决难发现。洞外下临绝涧,虽极险峻,但是藤树杂生,凭自己和二女的身手,足可攀援绕越。自觉有了生机,高兴已极。细查看后,忙赶回去写了一个纸条,几次想背着兄弟,由帏后抛与瑶仙。偏生瑶仙捺定心志,连正眼也没看过他一次。当中又有桌围遮住,双方定要同时在围缝中窥探,才能望见。萧玉故意将桌围弄开一些,对缝斜坐,目注对方。看了一早晨,也没见二女影子,又不知对面有无外人,不敢乱投。正急得没法,后来绛雪取衣回来,听出萧玉叹声有异,先也不理他。
后听萧玉连连干咳,恐人听出,打算瞪他一眼,不令这样。往帏缝一看,正值萧清被萧逸唤出。萧玉见绛雪怒目示阻,忙把纸团丢过。绛雪连忙拾起,背人一看,觉是一线生机。想在二次下手以前,苦劝瑶仙随了萧玉先逃,由自己一人拼命,事后如能逃走,跟着追去。及听瑶仙说出心事,知不能阻,便劝她留一线生路,再等两日,布置好了出路,再同下手。瑶仙想起萧玉痴情可怜,也就活动。好在所居室中纸笔现成,便写信令萧玉先运一些衣物、路资藏在洞内。只是备用,逃日尚早,临时还有通知,布置停妥,千万不可再在洞侧逗留,以防被人看破。次日乘便抛与,萧玉自是奉命维谨,照书行事不提。瑶仙此时已非昔日利用萧玉心理,以为萧玉已可置身事外。经过绛雪行刺,一来深知人多无用,白饶一命,巴不得不要累及萧玉。自己只要能事成免难,逃出山去,有此密径,萧玉终会寻去。只要不当场显出同谋,有乃弟萧清情面,决可免祸,何苦白白害他?所以信上那等写法。因此一来,阴错阳差,以致日后三人受了危难,惹出许多事来。
一晃五天。再有二日,功德便完。这日夜间,萧逸从佛坛回来,格外有兴。特意把二女唤进卧室,慰勉了一番,一同饮酒消夜,二女才行告退,此时众门人只萧清一人寄居,本是二女住的一间,二女一来,便移在山亭以内,相隔颇远。萧清年幼疾恶,对于二女甚是厌恶,见即作色远避。因此绛雪越发痛心,凶谋更急。二女因连日观察萧逸仍和往常一样,父子四人分住里外两间,萧清又住半山,秋萍早睡,此外更无他人,不须顾忌。一回房去,立即装束准备。睡在床上,放下帐子,静等夜深人睡,便可下手。
挨到三更光景,绛雪首先下床,走向萧逸窗下,弄破窗纸,往里偷看。见萧逸床前放着一盏油灯,灯花结得很旺,床头半边帐子高悬未下。人睡床上,衣服未脱,只搭着一床夹被,手搭床沿,下面压着一本书,睡得正香。二女适才告退时,萧逸饮酒颇多,已有醉意。看神气,分明醉后还想看一会儿书,再起脱衣安歇,上床不久便自入睡。前两晚曾来偷觑,每次房门俱上闩。这时房门也未关闭,仍还是适才退出时代为虚掩之状。愈发以为天夺仇人之魄,醉卧疏忽,忘了关闭。侧耳细听,里屋也是静悄悄睡熟神气,此时下手,极为容易,不禁喜得心房怦怦跳动。方要回房去唤瑶仙,瑶仙已经跟来,见了室中情况,也甚心喜。
二女原来商定:三小兄妹俱甚机警,又同在一房卧起,稍有警觉,立即无幸。虽有伤母之恨,但他们一样怀有杀母之仇,其情可原。再者年幼无知,看在萧逸不伤害自己和绛雪份上,也不杀他子女,专心刺死萧逸一人,下手也较易些。又因绛雪人虽忠义,本领太差,那日手持那么厉害的暗器,已与仇人对面近身,竟会被仇人身未离座,微一举手抬足,便把暗器踢飞,点倒在地。虽则强弱悬殊,武功稍有根底,何至偾事?行刺之事,本不宜于人多,毒刀又只一把。执意只令绛雪在外望风壮胆,略备接应,自己单身入房下手。当下仍令绛雪伏窗窥伺,手握毒刀,走到房门前,把牙一咬,正待揭帘掩进,忽听叭的一声。瑶仙心疑仇人已醒,连忙缩步,退向院中。见绛雪伏伺窗下未动,才略放心。双方打一手势,才知敌人梦中转侧,无意中将手压的书拂落地上,人并未醒。
又待了一会儿,看见仇人实已睡熟,二次鼓勇再进,轻悄悄微启门帘,由门缝中挨入。一看,萧逸仰卧榻上,床边上的手已缩回去搭向胸前。老远便闻到酒气透鼻,睡得甚是香甜。知道手上毒刀见血立毙,萧逸虽然武功绝伦,寻常刀剑刺他不进,幸在醉卧之际,刀又锋利异常,如向面部口眼等容易见血之处刺去,万无不中之理。杀心一起,更不寻思,轻轻一跃,便到床前。单臂用力握紧毒刀,照准萧逸面上猛刺下去。满拟这一下必定刺中,谁知竟出乎意料,萧逸平卧身子忽又折转向外,放在胸前的那只右手也随着甩起,无巧不巧,手臂正碰在瑶仙的手腕上面。虽是睡梦中无心一甩,力量也大得出奇,瑶仙手腕立被向上荡起,震得生疼,几乎连刀都把握不住。
心方大惊,眼前倏又一暗,床前那盏油灯,也被这一甩熄灭。跟着便听里屋萧珍在喊爹爹和下床之声。同时床上作响,萧逸朦胧中也似有了醒意。瑶仙虽是拼死行刺,毕竟情虚,一击不中,手反震伤,又酸又麻,灯再一暗,怎不胆寒。再加萧珍一喊,武功好的人最是警觉,晃眼人醒,再下手,只有送死,决难得手,哪里还敢逗留,慌不迭往外逃出。仗着路熟心细,暗中逃退,并未弄出声响。走到门前,正揭门帘想往外走,那柄毒刀忽吃门帘裹住。心忙意乱,手又酸麻无力,竟然脱手。又惊又急,还想回手摸索,忽听里屋三小兄妹相继惊醒,齐喊:“爹爹,外屋什么响动?”边喊边往外走。萧逸在床上也似有了应声。不由心胆皆裂,不敢再事摸索,急匆匆逃到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