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仙因绛雪仍在病中,不思饮食,又偏执意非去不可。心想扶去看病也好,只得助她洗漱。刚把孝衣给她穿上,就已累得娇喘微微,支持不住。心想这样如何去法?再三劝止。绛雪也似自知不行,含泪允了。只再三吩咐:“妹子是心病,千万不可延医,徒找无趣。即便延来,我也不看。真要不好,过这三天,姊姊送我到仇人家去,我才看呢。”瑶仙知她性刚,只得允了。正要扶她上床,床侧立柜上面放有一个古瓷花瓶,原是房中的陈设,那晚拜堂,移放上去,忘了取下,这时忽然倒将下来。瑶仙手扶绛雪,不曾看到,本非碰向头上不可,幸而绛雪眼尖瞥见,一时情急,喊声:“不好!”随手一推,将瑶仙推出好几尺远近。同时萧玉也已看见,纵身一跃,伸手接住,没有跌碎。绛雪随往床上卧倒,累得直喘,断续说道:“恭喜姊姊、姊夫,危而复又平安,这是吉兆呢。”二人正忙着走,苦笑了一声,通未理会。收拾停当,萧玉因要绕路,开门先走。瑶仙把风炉、稀饭、茶缸、糕点一一移向床前,又向绛雪再四抚慰。绛雪只将头连点,一言不发。瑶仙见不能再延,只得忍痛走出。
到了祭坛,因各灵位设在一起,恰和萧氏弟兄分跪两边。萧逸闻知绛雪病重未来,也就罢了。瑶仙跪在灵幛以内,卧忆绛雪,看不出病势沉重,人却不饮不食,那等软法;早来瓶坠时,她那一推,怎又那大气力?念头才转,猛想起推后吃力,倒床直喘情景,倏地省悟。当时又急又怕,自己又分身不得。这时诵经的人都已散去,幛外只有萧逸父子和三四门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谈说。郝潜夫手里拿着一封信,刚交萧逸拆看。急迫无计中,觉着那信甚是触眼。心想:“村外素无交往,此时怎有信来?”萧逸看信之后,含笑和在座长幼各自说了两句话,众门人便都走开。心想:“此时剩他父子几个,如要报仇,也许能成?”想到这里,不禁又惶急起来。正打算由筛后溜走,若被人闯见,便说觅地解手。猛瞥见萧逸身侧僻径上,连跌带爬,跑来一个孝服女子,正是绛雪赶到。知她假装生病,拼命行刺,已经发难,心中大惊。当时想要跑出,示意拦阻。
又恐白白偾事,枉送她一条性命,糟掉那宝贵东西,还便宜了仇人父子。方悔昨晚心粗,被她瞒过,说时迟,那时快,绛雪装着跌跌撞撞,如飞跪伏在萧逸身前,喘吁吁哭喊道:“村主救命伸冤呀!”萧逸并未觉出有诈;三小兄妹却都立起,似作惊讶之容。瑶仙方佩服绛雪胆智绝伦,萧逸父子纵不全死,也没两个幸免,手里捏着一把冷汗。猛听上首帏内一声断喝:“叔父小心,贱婢有诈!”身随人起,萧清纵身飞出,瑶仙正在吃惊,再回头一看,绛雪已仰跌地上。三小兄妹齐喝:“该死丫头,敢于行刺!”纵将上去。瑶仙知道事败,当时一急,就此晕倒。萧玉一把未拉住萧清,回顾瑶仙晕倒,方寸大乱,忙奔过去急喊:“姊姊!”瑶仙一时急晕,知觉未失,被萧玉一喊,又急醒过来,低喝:“快由帏后回去,假装不知,还有挽救。此时三人徒死无益,不要管我。”萧玉被她提醒,只得忍痛回转原处。这情景怎瞒得过萧逸,早被看在眼里。但仍作忙乱中未见,声色不动,吩咐三小兄妹:“不许妄动,将绛雪押过来,我自有道理。”
原来绛雪自从誓死发难以后,知道萧氏父子难于近身。畹秋在日,曾偷偷制有一件暗器,通体形如莲蓬。上有九个洞眼,内藏寸许长的钢针八十一根,均经奇毒煨制,见血立毙。用时可以暗藏手内,随意发射。射出如一蓬急雨骤降,中人见血必死,专射人的五官,丈许方圆以内无能幸免,机簧精绝。当初畹秋暗制此物,原为逞能矜奇,以备村中有了外敌,作万一之用。制成以后,惜乎只射两丈,过此力弱无功,意欲改制,能够远射,再行献出。忽值婚变,灰心搁起,用来行刺,再好没有。死时曾嘱瑶仙保密。另给萧玉、绛雪留有一把锋利无比家传匕首,一包制针时所剩毒药(畹秋自尽,所服之药即此),一起交与瑶仙保藏,到时再按预计分给。惟独这件暗器,如若所计无差,尚可借此脱身,必须亲用,连萧玉、绛雪都不许告知。瑶仙因感绛雪忠义,竟然泄露。绛雪自信有此利器,只要不惜死,事无不成。绛雪因见小夫妻两个悲苦相恋,可怜已极,决计锐身相代。假装生病,等二人离房,盗到手中。便故意非往祭坛不可,临期不支。等瑶仙、萧玉走后,立时吃饱,潜踪跟来。不料萧逸忽接到顽叟萧泽长来函示变,表面不动声色,将众门人遣开,使她乘机发难。
绛雪哪知就里,由伏处跑出,哭跪在地,刚把手一扬,吃萧逸腿抬处,先将暗器踢下。防她身寻短见,又一伸手点倒。先还不知暗器如此厉害,拾起一试,也甚惊心。忙命把绛雪押到面前。绛雪被点麻穴,四肢不能转动,只口能说。事败垂成,又急又伤心,不等发问,便把想好的话慷慨说出:为复主仇,情甘一死,任凭处治。只要不连累小姐姑爷,做鬼也感你宽洪大量。并请速照村规处死。声色激昂,通没一句软话。萧逸知她明是骂瑶仙、萧玉溺情忘仇,实则是反面文章,替他们开脱。心方怜她苦志忠烈,潜夫也已赶回,手里又拿着一封信。萧逸看完,笑对绛雪道:“我知你忠心耿耿,惟恐连累你姊姊,必还留有遗书,以防万一当场毙命之用,果然被我料中。如今情真罪实,你还有何说?”一言甫毕,瑶仙已在帏中听明就里,实忍不住,眼含痛泪奔将出来。萧玉不知何意,也跟在身后。萧逸有心保全,恐瑶仙自吐逆谋,反难处置。不等开口,便怒喝道:“你这两个糊涂东西,出来做甚?我已命人去嘱诵经人,听信再来,还不回去!”瑶仙一听,便知绛雪有了生机。
想不到萧逸如此宽洪大量,当时也不知是仇是恨是感激,只觉心中一松,颤声说了句:“多谢开恩。”便又反身奔回。萧玉红着一张羞脸,也就回帏跪定。萧逸又对绛雪道:“你想求死么?我为保全他两个,暂宽你们初次。不过你还需另有发落,晚来须到我家去住。以后过这三天,你只有一死,他两个也难逃公道,你意如何?”绛雪不知何意,心想:“死生已置度外,我也许因住他家,能把心事向无情人说个明白。”立答:“身落人手,生死任便。只要不害我小主人,无不甘愿。可是我虽女流贱婢,也随主人读过诗书。
你如留我,只要三寸气在,如有机缘,故主深仇仍非报不可。那时莫要说我昧良心,又再牵连别人。”言还未了,萧清在旁气她不过,上去就是一脚。绛雪忍不住痛,刚“哎哟”一声,回看踢她的人是萧清,立转喜容笑道:“你踢死我,才好呢!”萧逸一面喝阻不许伤她,笑答道:“你想做女豫让么?这个不在我的心上,任凭于你。我知你主死时已认你为义女,本应入帏守孝。幸好在场的都是我的门人子女,奉有我令,不许传扬。趁此无人知晓,速去帏后,与姊姊同在一起守孝行礼。夜间佛事散后,再到我家去住好了。”潜夫、萧清见萧逸宽纵凶逆,并还任她主仆相聚,大是不忿,齐声劝阻。萧逸作色把手一摆,众门人也就不敢多言。
萧逸随将穴道点开,绛雪大出意料,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方一迟疑,忽听瑶仙在帏中悲恸哭声,心中一酸,就势哭了进去。见着瑶仙,悲声泣诉道:“姊姊,我悔不听你日前苦劝,妄想报仇,差点没连累你受那不白之冤。索性死了也好,如今闹得人不人鬼不鬼,死活都难……”还待往下说时,瑶仙旁观者清,已看出萧逸心如明镜也似,分明成心不究,欲盖弥彰,反吃见笑。事已到此,惟有听之,不再做作,还显得大方一些。忙使眼色朝绛雪摆手,一面故作不理,依旧嘤嘤啜泣起来。萧玉心想:“萧逸行事难测,此时虽然宽容,到底犯上罪重,吉凶莫测。”本就忧急万状,再从帏帐里遥觑二女悲哭之状,不能过去劝慰,急得抓发捶胸,虽不敢出声,也是泪流不止。
这时萧清也已回帏,料定乃兄必预逆谋,至少也是他和瑶仙怕死胆小,买通绛雪下手。越想越痛心,不由放声大哭起来,一时哀声大作。诵经村众也相次听唤来到,梵唱声喧,倒显得这场法事做得十分热闹,因事机密,不许泄露,除萧逸门人子女外,更无人知,瑶仙一边悲泣,一边盘算。暗觑萧逸在帐外闲眺,不时照料一切,依旧没事人一般。怎么想,也想不出他命绛雪移居他家是何用意。村人终究忠厚,见两家子女哭得可怜,虽觉其父母万恶,子女无辜,纷入帐中劝勉。内中还有好些和崔、黄两家有亲戚交情的女眷,畹秋葬后数日,也曾想着随时照看孤女,并未迁怒推恶。只为二女因恐走动人多,诸多妨害,不便公然得罪,便装作少不更事,不知远近好歹,才冷淡疏远下来。
二女平日本讨人欢喜,多日不见,越易生怜,俱都守在帐中照料,劝茶劝水,不忍离去。瑶仙想乘喧闹中偷偷和绛雪密语几句,但连打个手势都不能够。越急越伤心,越伤心越哭,越哭人越不走,反倒越来越多。村人也听萧逸说畹秋生前已认绛雪为义女,见状俱称赞她忠义。谁知二女都是苦在心里,说不出来。男帐之中,因萧元夫妻所行既恶,又不善为人,无甚亲厚。所去的都是同门师兄弟,自然都不把萧玉看在眼里,只劝慰萧清一人,有的还借话警诫。萧玉越发忿激,也是恨在心里。法事做完,萧逸命众先散,忽然借口二女伤心太过,欲加劝慰,命瑶仙也随同前往。二女已横了心,死生早置诸度外,闻命即行,并未踌躇。这间却苦了萧玉,关心瑶仙太过,不舍分离,当时又没法拦阻,急得心魂都颤。萧逸始终没有理他,自率子女,同了二女往家中走去。
只因萧逸未依顽叟将三人分别禁锢三年,再行放出完姻之言,宽容太过,以致三人不久逃出,为后山妖人掳去,披毛戴角,变去人形,受尽苦难。日后行使妖法,命其行刺萧逸,并欲将全村人众一网打尽,几乎惹出灭村之祸。中间萧清、绛雪二人更有好些惊险动人事迹。村众正当危急之际,恰值李英琼、余英男、金蝉、石生四人奉教祖妙一真人之命,为了峨眉开府,往大熊岭苦竹庵专诚投帖,邀请郑颠仙到会,欧阳霜就便求四人抽空相助,才得与刘、赵诸人一同协力,扫荡妖魔,使全村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