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的,王泉第二次进宫时,逸安帝就改了主意,不但要他拿出宏图发展的计划来,还声称会以国家之力助他一臂,条件就是每隔三年,王泉需要捐出家产的一半给国库。
王泉苦笑着应下了,终究不是全盘皆输,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恩赐了。迫于皇恩在身,王泉在京城里留了没几天,就匆匆地回了雁坊城。
当沈潋卿像没事人一样,每天照常下地去干活的时候,沈灵昭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强作坚强的背影,不由渐渐地红了眼眶。
没有了温存且熟识的王泉在身边,沈潋卿的眼神似乎越发的黯淡了,却依旧每天笑着忙进忙出,只是她自己却不知道,这样的笑容在别人看来,与行尸走肉毫无差别。
春日的枝芽才萌,柳梢的嫩叶犹黄,沈潋卿的客栈开业了。
工工整整的四个字“缘人客栈”,高挂在门楼上,没有龙飞凤舞的飘逸,平白里多了一种沉淀的重量。
沈潋卿将那缘人簿从空间里拿了出来,高悬在柜台上方,声称只要能从缘人簿上看出名堂的,可以减免房钱和酒水钱。
只是这客栈远在城郊,生意自然是不如京城里的,沈潋卿倒也落得个自在,无缘之人无缘宿,不知不觉,这缘人客栈的怪名声到传了出去,渐渐地引了人前来。
这里与其说是客栈,倒不如说是给人疗养的地方。京城中虽然热闹,却总有人好静,在这客栈里住着,赏着四季花卉,听着鸟雀轻鸣,少了那些街头巷尾的吆喝,人声鼎沸的嘈杂,倒真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境界,往来的书生便越发的多。
附庸风雅的风潮过去之后,留下了一个老头常住。沈潋卿也不知他叫什么,只知姓童,素日里便称他为童老先生,这人只说住在客栈中,偶尔喝上一杯莲心酒,吃着沈潋卿炒的小菜,当真过着乐不思蜀的日子。也不管家中的人来催促的几次,只是不肯离开。
这童老先生交足了银子来住客栈,沈潋卿自是不会去赶,一来二去也觉得多了个说话的人,闲时一起聊聊古今奇事,也可谓是美事一桩渐渐地心境也开朗了起来。
只是沈灵昭却不这么想,沈潋卿的事情一直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她的身上,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去伤心难过,总想着怎么才能替她解了这心事。
眼见着到了三月,客栈渐渐地有模有样了,不说常来走动的赫连九爵,就连远在雁坊城的王泉,都数次托人带了好玩的物件来,那牧染尘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潋卿的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沈灵昭不知道,只是当初沈潋卿在死牢时,牧染尘的心慌与焦急,她却看得丝丝分明,若说两人之间毫无情分,那日又怎会有这样的表现?
这一日,沈灵昭寻了个借口,要去城中买几匹布来给姐妹三个做新衣,一个人进了城里。
站在牧府的大门,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那么高那么远,让她在一瞬间有一丝恍惚,嫁进这样的人家,对沈潋卿来说,是否真的很好?
“灵昭,你怎么来了?”牧染尘从软轿缓缓地走了下来。
如果说,前一刻的时候,沈灵昭还有一点点的犹豫,那么这一刻,牧染尘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失望和落寞,让她认定了此行的必然。
“大人,有空和我在街上走走么?”沈灵昭福了福身子。
“你们先进去吧,叫乳娘看好小姐,倘若再顽皮,就请先生来教她,让她不能再玩。”牧染尘转身叮嘱了一声,就这么一句话,让沈灵昭在一瞬间又犹豫起来。
他的心里,塞得满满的都是牧雪如,可还有地方让给沈潋卿?
“走吧。”见她有些分神,牧染尘上前来,用胳膊肘推了推她。
“是,大人。”沈灵昭忽然清醒过来,忙低下了头。
“你和她,难怪会变成姐妹,都是一样。”牧染尘看着她,忽然将拢在袖中的手伸了出来,在她的头上抚了抚?
“嗯?”沈灵昭一吓,忙又抬眼去看他。
“都很爱发呆,很爱低头。”牧染尘叹了口气,唇边却似乎有一丝隐隐的笑意,重又将手拢进了袖子里,说道,“还愣着干什么?”
沈灵昭转头吐了吐舌头,紧走了几步跟上他,随后忍不住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大人,你走慢些,姐姐会跟不上。”
牧染尘蓦地转过头来,眼中说不上来是怎样的神色。疑惑?狂喜?震怒?
沈灵昭看不明白,却不由自主地再次低下了头去,轻声说道:“你走的这样快,姐姐肯定追的很辛苦,你想过她会很累么?”
牧染尘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半响,才有平息了下来,扭过头去尽量用淡然的口吻说道:“好好的,提她作甚?”
沈灵昭偷眼看了看他,也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只得转了转眼珠子,随后说道:“我……攒了些银两,大人,你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吧?”
“早已还给你的好姐姐了。”牧染尘果真放慢了脚步,在前面走的极慢。
“姐姐怎么不曾告诉我?”沈灵昭眨巴着眼睛,一脸不明就里的样子。
“你为了她,差点卖身青楼,她知道你想隐瞒这件事,所以怎么会告诉你她拿到了卖身契?”牧染尘觉得很可笑,转眼在她身上扫过,嗤笑道,“你怎么一点都不了解她的心意?好姐妹不是应该心心相通的么?”
“我与她,哪及你们的心有灵犀?”沈灵昭翻了翻白眼,脱口而出。
牧染尘的面上又僵了一僵,驻足道:“这话,以后别再随便乱说了。”
“为什么?你和姐姐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那什么王泉,什么三郡王,谁及得上你一半的好?大人,你当真要把姐姐拱手相让吗?”沈灵昭气急,也不顾是在大街上走着,更是不顾他一身紫衣官服,伸手便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一掐。
“你!”牧染尘吃痛,慌忙将手缩了回来,却见一旁的人都纷纷侧目过来,对着两人指指点点,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低着声音说道,“你找死么?”
沈灵昭被他一吓,乖乖地收敛了起来,将手在身子两边束着,垂头丧气地说道:“好嘛,算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砍我的脑袋。”
牧染尘张望了一下,却见一旁正是他和沈潋卿重逢的那个小酒馆,便拉住沈灵昭道:“进去里面坐着,路上人多不方便。”
沈灵昭乖乖地任他牵着,进了雅间,等小二端了几盘小菜来,又上了两壶酒退下来,才眼巴巴地看着牧染尘,又道:“大人,你的心意真的不变了么?”
“什么心意?”牧染尘仰脖喝了一杯酒,侧着目看她。
“你对姐姐啊,你对姐姐,真的就这样了么?不再对她好,不再为她奔波,不再为她笑,不再为她难过?你真的,不再那样对姐姐了么?知道她生病,就亲自守着她,喂粥的那个大人去了哪里?”沈灵昭的眼睛扑闪着,直愣愣地瞪着牧染尘。
“不要这样看着我,令我觉得对不起她。”牧染尘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随即又喝了一杯酒,轻叹,“灵昭,有些事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我知道以前你看姐姐的眼神,跟姐姐看你的眼神,甜蜜的能腻死人,如今你们跟仇人似的,准是你对姐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令姐姐这样恨你。”沈灵昭夺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几时做过对她不好的事?不要胡乱猜测,毁了你姐姐的清白。”牧染尘只得站起身,重又拿了一只杯子,兀自斟满了酒。
“年前那次,你来找姐姐究竟说了什么?逼得姐姐连夜出走,到现在虽然人是回来了,心却好似死了一般,再也不是过去的姐姐了。”沈灵昭按住了他的酒杯。
“与你无关。”牧染尘伸手,将她拂开。
“姐姐的事情,哪件与我无关?”沈灵昭忽然握住他的酒杯,狠狠地掼在地上,又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指着牧染尘的鼻子怒道,“你倒是说说,姐姐的事情,到底哪件与我无关了!”
小二探头探脑地伸了个头进来,被沈灵昭怒指着骂了出去:“滚!”
牧染尘坐着,双手攥着拳,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只觉得额上的青筋在不断地跳动着,良久,才说道:“你还想让我怎样?该做的,我已经全都做过了。”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的心里,是否有姐姐,你对她,是否认真?”沈灵昭站在他的面前,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正义凛然,为了一个自己在乎的人而正义凛然。
“是,我想要她。”牧染尘抿了抿唇,最终缓缓地给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却坚决。
“那你要照我说的去做。”沈灵昭在他的面前坐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对她好,不要怕丢脸,不要怕她不见你,不要怕她不给你听好话,不要逼她立刻做决定。慢慢地、慢慢地,让她接受你。姐姐嫁过人,你也娶过妻,你们之间有很多心理的石头要放下,不要让她立刻承认对你的感情。姐姐很倔强,不代表她不会心软。”
“好,我等。我慢慢地等,等到她对我点头。”牧染尘站起身来,打开身后的窗子,风轻轻地吹过,带来春的清爽,和万物复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