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潋卿在客栈中将桌椅都擦了一遍之后,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时雨,云遥呢?”
云时雨摸了摸后脑勺,笑道:“云遥妹妹说要去寻灵昭,方才也出去了,怕是走了一会儿了。怎么,卿姑娘有事寻她么?不如让我做吧,她们两个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沈潋卿笑了笑,道:“没事,我只是觉得她们两个怪怪的,似乎有什么秘密一样。”
那童老先生在一旁抿着茶,一面翻阅着古籍,一面笑道:“少女心事,怎么沈姑娘都不懂的么?她们两个啊,哪里就是有秘密了,偷摸着出去看一眼心上的人儿吧。你这个做大姐的,也该好好为她们两个的将来打算了。”
云时雨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卿姑娘,我去把灵昭寻回来吧。”
沈潋卿站在柜台旁,翻着那本微微泛着红光的缘人簿,笑道:“童老先生这是说笑呢,时雨你这都听不懂的么?她们两个那么乖巧,哪会偷着去会情郎。老先生,你今儿喝的是茶,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唐老先生笑道:“是我为老不尊了,还请沈姑娘晚上千万别扣了我的莲心酒。”
“为了罚你这乱说话的毛病,今晚的莲心酒是一定会扣下的。”沈潋卿笑着,转身将抹布和水盆交到了云时雨的手上,“这个你拿去洗一下,我去鱼塘看看。”
他们各自忙碌的时候,沈云遥已经紧赶慢赶地到了郡王府,一进门,便束手束脚地行了礼:“云遥给王爷请安。”
“说重点。”赫连九爵正捏着一根草芯斗蟋蟀,只是这时节哪来的蟋蟀?却原来是一对玉石蟋蟀,他独自逗着解闷的。
“他不曾来过。”沈云遥长吁了一口气,随即又添上一句,“不过今日二姐进城了。”
“哦?”赫连九爵站直了身子,很是感兴趣的模样看着沈云遥,“去找他?”
“二姐说是她攒了些银子,要京城给我们扯布做新衣裳,我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沈云遥低着头交错着手指,不停地拨着指甲,有些紧张。
“坐下吧,本王又不会吃了你。”赫连九爵见她这副随时会晕过去的模样,示意下人带她在一旁坐下了,又上了茶,“她的卖身契还在牧染尘那里?”
“二姐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想来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受控于太傅大人。”沈云遥看了赫连九爵一眼,随即又慌忙低下了头。
“看我作甚?你的卖身契,我可是交给了你的姐姐。”赫连九爵只觉得她有些好笑,自从替沈潋卿垫付了赎金之后,她就一直分外畏惧自己,似乎生死都在自己手中一般。
“云遥知道,云遥多谢三郡王。”沈云遥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子。
“你就是这样,多礼,不觉得烦?”赫连九爵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是在看沈潋卿一般,眼中便也隐隐地有了笑意。
“王爷命人叫我来问话,就是为了这事?”沈云遥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真是让她看不明白,明明对沈潋卿有一份别样的关心,却怎么都不肯承认。
且不说今日特意命人将她叫来,就是沈潋卿消失的那几个月里,他像疯了似地寻找她,整个京城都仿佛被他翻了一遍。可是沈潋卿回来了,他却只是淡然地说了一句。哦。
赫连九爵用指尖抹着杯口,晃了神似地,正定定地呆着,被她忽然的一声轻咳惊醒,不大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道:“自然没别的事了。”
沈云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若真的只为问一声牧染尘有没有来过,托人带个话便行了,又何必让她巴巴地特地赶来。
哪知赫连九爵却又顿了顿,说道:“我去那里,合适么?”
“一家客栈,有吃有住。只要是往来的客人,向来只分有缘或者无缘的,哪有合适不合适这样的说法?”沈云遥掩着嘴笑了笑,轻声道,“王爷想来看姐姐,来了便是。”
“谁说本王要去看她。”赫连九爵握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却呛得咳了起来,“咳咳,都怨你,说这话……咳咳,给我逗的。”
沈云遥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替他在背上轻轻地敲着,说道:“喝水都能呛着,这要是教姐姐看见,又该笑话你了。”
“你若是敢泄露出去,本王要你小命……咳咳咳。”赫连九爵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着,努力地让自己忍着咳嗽,对她威胁着。
“三郡王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云遥要告退了,二姐不知在城中哪里买布匹,我骗姐姐说是来寻二姐的,得和她一起回去呢。”沈云遥退了几步,福身告退。
“我明儿过去。”赫连九爵忽然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了,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替我收拾一间上房,这是屋子里要的东西,全都列了清单了。”
沈云遥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王爷,原来你一早就已经准备好要住到缘人客栈里来了?那你叫人把单子带来便行了。”
“旁人,终究还是信不过。”赫连九爵在那一瞬间,眉间有一丝疲惫,转瞬即逝,“去吧,悄悄地办,别叫人知道了。”
沈云遥拿着那份清单,只觉得头大。缘人客栈就这么几个人,能瞒得住谁?却也不好推却,只得点着头应下了,这才告辞。
那边厢,沈灵昭也从牧府离开,正匆匆地往回赶去,可巧与沈云遥碰见了。
“三妹这是去哪里?”沈灵昭不曾看见她从郡王府出来,只担心着自己是否被她发现,一面按着噗通噗通跳着的心口,一面上前招呼着。
“二姐你在这里呀,我怕你买多了布匹拿不动,又不舍得雇轿子,这才跟姐姐告了假,特来迎你。怎么二姐没有看上什么布匹么?”沈云遥也是做贼心虚,偷偷抹了一把虚汗迎上前去。
“这才走了没几家,既然你也来了,不如同我一起逛逛吧,也好买些胭脂水粉回去给姐姐。”沈灵昭笑了笑,暗想着与牧染尘约定了明日他会上门,便该让沈潋卿好好地打扮一下,虽说她容颜已是惊人,却终日里随意的很,总让沈灵昭觉得会在牧染尘面前失了礼。
这倒与沈云遥心中的想法如出一辙,一听此话,她便笑道:“二姐说的极是,姐姐向来不重打扮,今日你我姐妹二人就好好地买些胭脂水粉回去,不信她舍得替咱们扔了。这些日子我也攒了些银两,便给姐姐买只簪子。”
两人也不去那所谓的布店了,便直接奔着胭脂店而去,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又仔细挑了几样首饰,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沈潋卿少不得要说上几句,她怎么知道明日会是怎样的光景?自是想不到这两个丫头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的,便也不曾放在心上,悉数小心地收进了梳妆台里。
这一晚,沈云遥自是没有好好地睡觉了。等着人全都歇下了,便偷偷地溜进客栈里,替赫连九爵将房间收拾了,又将他要的东西一样摆上,无非是些熏香之类的物件,等到天将明的时候,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才又轻手轻脚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去睡一个回笼觉。
翌日午时不到,沈潋卿抱着菜准备去洗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两个紫衣的男人站在门前,正互不相让地说些皮肉不痒的官场话。
“今日三郡王一番高见,下官当真是受教的很。”牧染尘拱着手,唇边含笑,眼中却毫无波澜,不知在看着哪里。
“哪里哪里,牧太傅不愧是皇兄的爱卿,字字玑珠,今日也叫本王受教的很呐,一番高见令本王获益匪浅。”赫连九爵也虚伪地拱着手,皮笑肉不笑地回着话。
沈潋卿看了两人一眼,忽然转过头去,将身后探头探脑的两个丫头逮了个正着,心里便一下子跟明镜似的亮堂起来,口中朗声道:“你们两个,过来。”
她喊的是两个妹妹,来的却是两个大男人。
只见牧染尘先一步踏进院门,脸上赔笑道:“沈姑娘,多日不见,似乎又清瘦了些,客栈的事是否很忙?如今可好,也渐渐入了正轨,没那么劳累了吧?”
赫连九爵将手在袖中拢着,鼻中哼了一声,抬着下巴俯视着沈潋卿,说道:“沈氏,本王听说你开了一家缘人客栈,你我也算相识一场,今日本王特来与你捧场,可算给足了你面子。”
“潋卿给三郡王请安,给牧大人请安。二位让这小店蓬荜生辉,简直因为小店太过鄙陋,不敢叫两位进去了。”沈潋卿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客套话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两人断然没想到,沈潋卿竟然会直接将自己拒在了门外,顿时傻了眼,慌忙对着各自的红娘挤眉弄眼起来。
这些小动作哪里就逃得了沈潋卿的眼睛,她将菜篮轻轻掼在地上,提高了声音道:“你们两个,催促了还不过来?快将这些菜洗了,不知道今日店里有好些客人么?”
说罢,也不再看两人一眼,转身便走。
“唉!”赫连九爵沉不住气,伸手便拉住她,“沈氏,本王可是大驾光临,你这样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本店只宿有缘人。”沈潋卿看了他一眼,淡然地扯开了他的手。
“怎么就算有缘?”牧染尘走上前来,含笑相看。
沈潋卿一瞬间晃了晃,那笑容太过明媚,险些叫她忘了心上的痛。咬了咬唇,她终究还是沉静了下来,抬头道:“谁能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缘人簿上,谁便是有缘人。”
“缘人簿?”两人几乎同时叫出声来,京城中谁都知道,沈潋卿的缘人簿是一本泛着微微红光的无字天书,任谁都无法在上面写出字来,也从没有人在上面看见过任何一个字,若真要令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只怕比登天还难。
“怎么,你不敢去看?”赫连九爵挑衅地看着牧染尘,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刚才惊呼的一员。
“下官是怕三郡王受不起打击,到那时,皇上若是追究下来,下官只怕担不起这个责任。”牧染尘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作势道:“三郡王,请。”
“请。”赫连九爵嘴上虽然客气着,却毫不推脱地拔腿向着缘人客栈走去。
缘人簿,你究竟要怎样才能不再是无字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