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隐约听见外头传来沈灵昭和云时雨说话的动静,声音不大,却听得分外清晰。
“地上怎会有一碗冷掉的粥?看样子,分明是没有动过的,摆在这里作甚?”云时雨蹲下来,打开包在粥碗外面的厚厚棉布,有些不明所以。
“难道说……”沈灵昭看了粥碗一眼,忽然右脚在地上狠狠地一跺,红了眼眶低声怒道,“呸,枉我这么帮他,既然他如此对待姐姐,那也别怪我对他无义了。”
“灵昭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颠来倒去的,叫我听不明白?他是谁?你又要对谁无义?灵昭妹妹,如今卿姑娘回来了,你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云时雨看了她一眼,伸手把粥碗拾了起来,“我去鱼塘里收网,你别只顾着生气忘了摘菜。”
“你们男人,都是没心眼的臭东西!”沈灵昭忽然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记,随后扭头走开了。
“二姐。”沈云遥批了衣服,轻轻地把门虚开了一条缝隙,低低地轻唤了一声,“你和时雨哥哥又吵什么呢?”
“没什么。”沈灵昭走过来,两手负在身后,低头忍着眼泪,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后背撞着墙壁,“不争气的东西,枉我这么帮他。”
“嘘,小声些,姐姐还在睡觉呢。”沈云遥忙转头看了看,随后把身子探了出去,“二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就是心里堵的慌。”沈灵昭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笑了笑,“你怎么睡在姐姐房里了?又跑来找姐姐撒娇啊。”
“夜里的时候我睡不着,起来看见姐姐蹲在地上哭的可伤心了,她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我总是放心不下,才挤在姐姐床上陪着她。二姐,我看她在太傅大人常住的厢房门口摆了什么东西,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沈云遥索性整个人都走了出去,转而把门掩上了。
“你这死丫头,快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了。”沈灵昭忙替她把衣襟紧紧地揪着,嗔怪着伸手在她的额上轻轻点了一记,随后轻叹道,“原是我不好,以为姐姐和太傅大人互生情愫,这才一直暗里对那该死的太傅出手相助。
我想着,他年轻有为,对姐姐又好,这绝对是天定的姻缘,地造的夫妻,却哪知道,他对姐姐毫无半点的情谊。昨夜我趁着给姐姐打热水的机会,飞鸽传书给他来看姐姐,却哪知道,他一来就令姐姐伤心了。
原本姐姐不辞而别,虽说没有挑明是为什么,但是我知道,准定就是因为他。还以为是姐姐诸多挑剔,看不上他呢,却哪知道……”沈灵昭说着说着,不由得连声音里都带了恨意,“若不是我的卖身契在他手里,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我们央着姐姐把你的卖身契赎回来吧,扣在那样的人手里,真叫我不安心。”沈云遥自然也是不知卖身契这一典故,听得内屋的沈潋卿又是气又是笑。
“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地里摘菜。”沈潋卿穿戴好衣服走了出来,打开门拍了拍沈云遥,“快去将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两人相视对望了一眼,忙不迭乖乖地逃跑了。
早饭过后,沈潋卿先去地里巡视了一圈,几个月没有清潭水的灌溉,地里的蔬果已经无法和原先的品质相比较,幸而这里原本就是良田,就算不如以前,也比普通的农田所产要高质很多。
沈潋卿抚着蔬果的叶子轻叹了一声,暗道又要好几个夜里不能安眠,得好好地重新打理这片农田了。
东西全都收拾完之后,留下沈云遥在在家守门,沈潋卿三人驱车向着城里去了。
闫富海见了沈潋卿之后,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沈潋卿的菜价极高,但是她的菜叶让自己赚了许多钱,如今再看见她,自然跟见了财神似的。
“哎呀,沈姑娘,多日不见,今日一定要在我听风轩好好地喝上一杯。”闫富海远远地就看见马车旁站着的沈潋卿,慌忙拱着手迎了出来。
“多谢闫老板,只是三妹一人在家,我可有些不放心。”沈潋卿笑了笑,一面递上新酿成的冰梅酱。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让云小哥去把她接来嘛,沈姑娘出门这好几个月,还以为你快把我这听风轩给忘了呢,今日一定要让我做东,替沈姑娘好好地接风洗尘。”闫富海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把她往店内引去。
见推脱不过,沈潋卿只得转向云时雨道:“既然这样,你便去将云遥带来吧,免得她肚子一人在家苦等。”
“是,卿姑娘,那时雨去了。”云时雨甩了个响鞭,驾马而去。
沈潋卿又转向闫富海,笑道:“许久没回来,我想先去街上转转,等到午膳的时候回来。”
“沈姑娘,请。”闫富海笑着,拱手道,“听说菜籽店又来了一批新货,都是从西域买进的,沈姑娘倒是可以去那里看看。”
沈潋卿闻言,笑道:“就知道闫老板的算盘打的精,你放心吧,这次离开京城,我本就是想去找找看外地的特色蔬果菜肴,若只能等着从外地进货,只怕到了京城就已经不再新鲜了,听风轩的厨子再厉害,也没办法让它们回复新鲜的口感。”
“原来沈姑娘是为了这个才离开的,看来是我多想了,还以为沈姑娘离了京城去外头开分店了呢,这回可放心了。”闫富海搓了搓手笑道,“还请沈姑娘下回要去别处游历的时候,能给咱透个信儿,好叫咱的心呐别七上八下的,这些日子可愁死我了。”
沈潋卿听了这话,也只当是客气,便福了福身道:“时雨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这会儿就不耽搁了。”
闫富海才点了头,就听见有人高呼了一声:“瘸子!”
沈灵昭马满眼恼怒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紫衣的男人从软轿上走了下来,貂绒的领子遮掩着他修长的颈项,叫人看不见他如玉的肌肤,却衬得他分外华贵,纵是脱口而出了那一声与身份极为不符的“瘸子”,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却令人觉得无法侧目。
如果可以选择,沈潋卿会很希望一切都不用重来。不用死而复生,不用再见王泉,不用再见赫连九爵,不用再见牧染尘。
这曾是沈潋卿最大的心愿,而今,她唯一的想法便是,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前世的那一枪刺的更透,让她死的彻底,不用再见这个紫衣的郡王。
只是赫连九爵还没走上前来,又听一声惊喜的低呼传来:“潋卿,你怎地才来?我已等了许久了。怎么,这位姑娘是?”
来人正是王泉,本与沈潋卿约定了今日在听风轩见面的,哪知昨晚见了牧染尘之后,沈潋卿一时气急攻心,竟全然忘记了,若非闫富海出口挽留,只怕沈潋卿早已离开,王泉也要白等一天了。
“我一早便定了雅间,你说送完菜过来的,是否路上有些耽搁?”也不等沈潋卿回答,王泉自来熟地向着沈灵昭拱了拱手,笑道,“快些进去吧,别在外头站着吹风了。”
只见赫连九爵原本微扬的笑意,不知何时沉了下去,双手拢在貂绒的暖手筒中,站在沈潋卿的面前冷哼了一声,俯视着她说道:“跟本王回府。”
“凭、凭什么呀!”沈灵昭也顾不得跟王泉打招呼了,眼前的状况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这个紫衣的男人虽然贵气逼人,同时也让她感觉到了寒气逼人。
沈潋卿本能地抓紧了沈灵昭的手,脸色在一瞬间苍白下来,扭头看了王泉一眼,说道:“三郡王叫民女跟你回王府,不知所为何事?”
她的心在霎那间沉了下去。那一枪,似乎再次刺头了胸口,疼的叫人忍不住全身都微微地战栗起来。
她怕这个男人,真的很怕。虽然那一次跟着他去了胭香楼,虽然那一次她强装了镇定,也虽然那一次她其实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她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
赫连九爵和王泉的相遇,似乎真的是宿怨一般,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若不是她叫王泉陪着自己来到京城,这一世的这两个人,还会有这样直面的机会吗?赫连九爵还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用那么令人胆颤的眼神看着王泉吗?
沈潋卿忽然之间在一瞬间清明起来,前世这两个宿敌的相遇,也是因为她,若不是她在成亲那日突生变故,王泉怎会那么容易变心?流连在野花间,以致招来杀生之祸。而这一世,若不是她带来了王泉,这两人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相遇。
“许久不见了,王老板。”赫连九爵微微昂着下巴,高傲地看着王泉。
他们认识?沈潋卿全身一震,忽然明白过来。以王泉这样的身家,就连逸安帝到访雁坊城都点名要召见,赫连九爵这样的王室贵族,又怎么不会觊觎他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