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潋卿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脚下的水温暖的很,烫的她双脚极为舒适。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得外头渐渐安静了下来,沈灵昭和云时雨打着招呼各自回房,沈云遥又在门外轻声地问候了一声,最终万籁俱寂。
二月的时节,外面没有蛙鸣。鱼塘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也听不见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因为太静,静的没有丝毫的声音,以致沈潋卿渐渐有了幻觉,只觉得仿佛不像是在人间。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沈潋卿穿上鞋袜,点了一盏灯笼,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一直向着客栈的方向去了。
在客栈前驻足,伸手轻轻在墙壁上轻触,每一根紫竹都清透滑润,手感极为细腻,修饰地连一根毛刺都没有留下。
那冰凉的手感,刺激着沈潋卿的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仿佛冰冷的尽头,就是他火热的胸膛,他,就在这里。
三层高的客栈极为精致,沈潋卿站在楼下仰头望去,只觉得它让自己想起了曾经到过的一个地方,那里遍地都是龙纹竹,家家户户都用竹子搭建小楼,夜里睡在竹楼中,只觉得清香扑鼻,连睡眠都好了许多。
而今眼前的这座客栈,就是一座大大的竹楼,借着灯笼的微光,隐约能看见上面绘有龙飞凤舞的花纹,只是光线太弱,看不真切。
沈潋卿提着灯笼想要靠近些,却不留神踩了一块未化的雪,脚下一个趔趄便要向地上栽去,随即腰间猛地一紧,被谁搂住了。
“怎地这么不小心?这要是我不曾过来,岂不是会摔在地下?”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猛然响起,虽然带着怨懑,却是关切的。
沈潋卿一手紧紧地抓着灯笼的把柄,一手紧紧地抓住腰间的胳膊,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不舍松手,却始终都不敢转过头去。
如果,他的眼神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该怎么办?如果,他的心里已经放下了一切,该怎么办?如果,已经再也没有了如果,该怎么办?
“我突然出现,惊着你了?”见她久久不肯转过身来,也不吭一声,牧染尘轻轻地绕到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看了看,“没吓着吧?”
“没有。”沈潋卿摇了摇头,离他远了几分,“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牧染尘原本想说,是沈灵昭飞鸽传书让他过来了,想了想,仍是改了口,“今日出京办事,回来的晚了,就想着反正城门已经关了,不如来这里借宿一宿。你走之后,我常常这样,灵昭他们也不曾说些什么。”
“你不是厉害的很么?亮出你的腰牌,守城的将士哪个敢不让你进去?”沈潋卿鼻中轻嗤了一声,淡然地提着灯笼进了客栈。
牧染尘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尖,低头笑了笑,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进去。
客栈内空荡荡的,家具什还没搬进来,就这么空落落地由着风穿堂而过,沈潋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牧染尘见她这样沉默,便跑去将窗户关上了,取出火折子将柜台处的油灯点亮,转而招呼她:“过来这边坐着。”
沈潋卿走过去和他并肩坐着,四下里张望着,虽是满意的,却也不敢都表现在了脸上,怎样都不肯叫牧染尘看了去。
“楼下的每一桌,都是用屏风隔开的;往上的二楼,将来就给那些文人墨客在此开诗会用;每一层的楼板里都添加了西洋的材料,消音的功效很是神奇,绝不会吵着三楼的客官歇息。”牧染尘伸手,描绘着客栈的布局。
沈潋卿静静地听着,仿佛眼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
“我选了几样东西,以后就点缀在这客栈里,也不知你喜不喜欢,明日得了空,随我去看一看,可好?”牧染尘伸出手,试探地扣在她的手背上。
“明日要去送菜,回来后还要去地间看看,只怕是不得空了。”沈潋卿缩回了手,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了,说道,“出去走了走,见识了广袤的天地,心中豁然开朗了起来,也有了许多想法,一一尝试下来,只怕又要耗去许多时日了。”
牧染尘轻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多些别的,只得也随她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既是这样,那你回去早点歇着吧,别在这里着了凉。”
“嗯。”沈潋卿也不多说一句,微微颔首,便转身准备离开。
“潋——沈姑娘。”牧染尘拉住了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你就这么走了?也不说说今晚我睡在哪里?”
“你不是常来的么?灵昭应该一直为你备着房间的吧。”沈潋卿轻笑,转身。
牧染尘因着要赶在寅时之前去上朝,稍稍合了会儿眼便又起来了,正在洗漱的时候,就见沈潋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一时好奇便跟在了她的身后,却见她悄悄地去了厨房,原是在睡前就用小火炖了一锅鱼肉粥,这会儿是来守着火候的。
眼见着能起锅了,沈潋卿便将鱼肉粥盛了出来,用厚厚的棉袋子包好,端了起来。
牧染尘慌忙躲在了门柱外头,却见她捧着鱼肉粥一路向着自己的方向去了,轻轻敲了敲门,将粥碗放在了地下。
“傻女人。”牧染尘低了低头,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轻声说道,“这么早起来作甚?”
原以为她像以前一样红着脸遮掩,却不曾想到,沈潋卿看了他一眼,说道:“大人不必误会,不过是一碗鱼肉粥罢了,潋卿只是为了感谢大人为客栈所做的一切。受人恩果,得记千年。”
牧染尘怔了一怔,伸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却被她避开了:“大人,还请自重。”
“多谢沈姑娘。”忽然厌烦了似的,牧染尘也犟了起来,转身便拂袖而去。
沈潋卿站在原地,咬着唇不吭声,终于还是慢慢地俯下身去,将那碗鱼肉粥捧在了怀里。
终究……还是错过了么?因为心里那一丝莫名的倔强和不甘心,只想做那个唯一的女人,却连留在他身边的机会都摔做了粉碎。
终究,一场痴心还是错付。
倘若换做了是十七郡主,他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吧?定然会小心上前去呵护,责备她为何早早地起床而不曾好好休息,定然不会……就这样走掉。
沈潋卿蹲在地上,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砸在地面上迸溅成碎末。
哭了许久,又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泪眼朦胧地转身望去,确实沈云遥披着一件外衣站在身后。
“姐姐,你怎么了?”沈云遥皱了皱眉头,走上前来扶她站起。
“云遥……”沈潋卿低低地唤了一声,哽咽起来。
“姐姐,没事了,都没事了。云遥陪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沈云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搀扶着她慢慢地向着房里走去。
沈潋卿被她带回房内,坐在冷成冰窖的被子里,抽泣着问道:“天色尚早,你起来做什么?”
“我看二姐先前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做了什么,总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才起来看看,却见你……”沈云遥顿了顿,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搂着她替她温暖着,说道,“二姐说,你与太傅大人有些不愉快,他是否欺负了姐姐?”
“灵昭还与你说了什么?”沈潋卿有些慌张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二姐明显偏心眼,我和时雨哥哥都说你是被太傅大人气走的,偏偏她总帮着那人说话,若不是修建客栈他出钱出力,我才不想看见他。”沈云遥一面说着,一面又替她将被子掖了掖,“姐姐,冷么?”
沈潋卿摇了摇头,叹道:“是姐姐自己福薄,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姐姐这么好,照我说,谁能娶到姐姐,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太傅大人这样不珍惜姐姐,福薄的人是他才对。”沈云遥替她将绾着的发髻放下了,又把枕头摆正,说道,“姐姐,快睡吧,我就在这里与你挤挤,不回房了。明儿起来,就是咱自己的生活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就让他们都消失吧。只要有姐姐在,我们过得不知有多逍遥痛快呢。”
“好,睡吧。”沈潋卿微微笑了笑,将她搂在怀中,不多时就听见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也许吧,也许他真的是不相干的人吧。也许没了他,自己的生活才会过得真正快乐。他是当朝太傅,而自己却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妇,终究是不般配的。这样优秀且心高气傲的男人,也就只有十七郡主才能配得上。
至于自己,从此将那份心思按下了,照着原先的日子好好地过,依旧在田里地间认真地劳作,好好地将客栈开起来,只要能和这些亲人们快乐地生活下去,人生别无所求。
这么想着,沈潋卿也慢慢地沉沉睡去。那锅鱼肉粥静静地躺在地上,慢慢地变凉,变冷,变成了冰,冻成化不开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