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由了。”当沈潋卿一瘸一拐地走出胭香楼时,春鹂的卖身契在她手中被撕成了粉碎,像雪花一样飞了漫天。
“姐姐。”春鹂追上前来,拉住了她的衣袖,随后在地上叩拜下去,“姐姐买下了我,又不要我,难道姐姐就是为了要我流落街头么?”
“你还有些亲戚,虽然在你家门受冤的时候,他们与你断了来往,但是你也该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为了保护自己的家门和孩子,他们只能这么做。你知书达理,应是能理解的,如今你恢复了自由之身,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沈潋卿将她扶了起来,用自己的丝帕将她脸上浓重的胭脂擦去。
“我只想跟着姐姐,求姐姐让我重新活过。”春鹂紧紧地拉着她,只恐稍有松弛她就会不翼而飞。
“跟我过日子会很苦,你的手这样细嫩,还不曾做过粗重的活,你的亲戚定然非富则贵,你又何苦这样执迷不悟。”沈潋卿轻叹一声,看了看自己掌心的茧子。
“我吃的苦,我真的什么苦都能吃,还请姐姐千万成全,收留下妹妹。”春鹂激动的脸都红了,“我不会白吃白喝,我会女红,我也会做饭,只要是你让我去做的,我一定都会。”
“不知是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替你赎身,我不想看见你在那样的地方委屈自己。”沈潋卿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用丝帕揩了揩眼角的泪,“许是你让我觉得,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罢。”
“姐姐也曾像我一样,吃过苦么?”春鹂一手挽在她的臂膀上,跟着她慢慢地走。
“虽然家业败落,虽然沦为官妓,虽然生活不堪,你却依旧努力而顽强地生活着,春鹂,我知道,其实你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你是个内心强大的好姑娘。”沈潋卿偏过头,看着秋风中打着卷儿飘落的黄叶,伸手接在了掌心。
“姐姐,能给我换一个名字么?”春鹂靠在她的肩头,唇边满是笑意,“我要跟姐姐一样姓沈,我要姐姐给我取名字,我不要再做春鹂。”
“云遥。”沈潋卿抬头眯着眼睛看那黄昏的夕阳,只见一片红云远远地躲在夕阳的身旁,一如两人的模样,“你就叫——沈云遥。”
两个人慢慢走回家的时候,沈灵昭和云时雨已经等在院内了,一见沈潋卿远远地走过来,两人慌忙推开院门跑了出来,沈灵昭顿时哭了出来,一头扑进她的怀里支吾道:“姐姐坏死了,你怎能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姐姐你真的坏死了。”
“是啊,卿姑娘,你怎能不交代一句就中途离宴了呢?大人找的你都快发疯了,偏偏那么多宾客,他又不能离府。眼下都这个时辰了,城门也快关闭了,看来他今晚是不能好好安眠,要枯等一夜了。”
“放心吧,他不会枯等的。”沈潋卿勉强笑了一笑,见沈灵昭不再哭了,才拉过沈云遥的手,说道,“灵昭,往后这就是你的云遥妹妹了。”
“云遥妹妹?”沈灵昭还没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清醒过来,就在愣怔中被介绍了一位妹妹,憋了半响才眨着眼睛问道,“姐姐不是说,没有亲人了么?”
“我是姐姐今日赎回的官妓。”沈云遥倒是落落大方,屈膝福身,“云遥见过二姐,见过时雨哥哥。”
“官……”沈灵昭张了张嘴,后面那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和你们一样,都是我的有缘人。”沈潋卿执起两人的手握在手心,温柔地说道,“往后,我们家会越来越大,变成人人羡慕的大家族,其乐融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云遥一定会听大姐和二姐的话,好好地帮衬你们。”沈云遥浅浅地笑着,向着沈灵昭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我们苦难同当,福贵同享!”沈灵昭吐了吐舌头,把头靠在沈潋卿的肩上,笑着看向云时雨。
云时雨轻咳一声,拱手道:“恭喜卿姑娘,时雨这就进去烧火做饭,为云遥妹妹接风洗尘。”
“行了,你去鱼塘喂食吧,厨房重地,岂容男人进出。”沈灵昭伸出粉拳轻轻砸在了他的背上,一手搂着一个进了厨房。
就在这四个人欢笑连连的时候,牧府里却是一片阴云。自从宾客散去后,牧染尘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握着酒杯站在院子里,望着早已凋谢的桂花树发呆。
她怎会不辞而别?她怎能不辞而别?最重要的是,自己怎能没有发现她的离开!
是自己忙于应酬冷落了她么?以至于她觉得尴尬,难以自处。亦或是她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受了哪个人的羞辱,才会愤而离去?现在想来,她从后花园过来时,似乎眼眶微红,难道那个时候就已经心中有了不快?
冰冷的酒下肚,牧染尘只觉得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原想借着秋风让自己清醒些,哪知却愈发地糊涂起来,许多事怎么都想不明白。
总觉得漏了什么没想到,心中却怎么都没有头绪,正当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见杏莲捧着一样东西走了过来。
“大人,这是沈姑娘送来的贺礼,奴婢特意拣了出来另外存放。”杏莲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轻飘飘的一样东西放在纸盒子里,却被红绸包住了,看不见内里。
“放下吧。”牧染尘把酒杯在石桌上放下了,伸手打开了贺礼。
纸盒内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块丝帕,正是那日沈潋卿缝制龙袍所用的那种材质,只是不同的是,这块丝帕是竹青色的。丝帕表面看起来空无一物,但是放在月光下一看,便可清晰地看见内里藏着几株盛放的君子兰。
牧染尘伸手在丝帕上拂过,唇边不由绽开一抹笑意,直过了半响,才忽然惊醒了似的,大喝一声:“来人,备马!”
“大人,此刻天色已晚,城门也早已关闭了,这是要去哪里?”小厮慌忙跑来,跟在身后劝着。
“把我的腰牌拿来!”牧染尘只做没有听见,取过鞭子就翻身上马。只见他一路扬鞭催马,行至城门时亮出腰牌大喝道:“本太傅出城办事,谁敢拦着,杀无赦!”城门慌忙打开,任由他绝尘而去。
一路狂奔,脑中只反复地不断问着:“去做什么,要说什么,怎么做,怎么说?”自己编排了千万遍,等看见那灯火通明的宅院时,千言万语却只变成了一句话:“沈潋卿,你给我出来!”
里面的沈云遥一惊,吓得立刻抓住了沈灵昭的袖子:“二姐,外头似乎有人凶神恶煞地要大姐出去。”
云时雨忙宽慰道:“不用怕,听着是太傅的声音。”
“想来是白日的时候,姐姐不辞而别,恼着大人了。”沈灵昭握着三妹的手,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掩面一阵轻笑。
“告诉他,我已睡下了。”沈潋卿站起身来就往内堂走去。
“是么?沈姑娘想来是白日里与三郡王嬉戏地累了,难怪歇息的这么早。”牧染尘原本兴冲冲地,却听见这样一句话,登时拉着脸走了进来。
“快走,别碍着大人说话。”沈灵昭忙识相得带着另外两人离开,还不忘把门掩好。
“大人说的什么气话混帐话?”沈潋卿面上一阵青白,虽然赫连九爵没有对自己做什么,但是下午猛然被人掳上马的惶恐尤在,不由一阵后怕。
话才出口,牧染尘也知不该。只是说出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便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那你倒是说说,不知会一声主人家,就这么贸然地离开了,你对我可有一个交代?”
“你们那些饭局上的工夫,我是一成都不会的,自然觉着无趣的紧。”沈潋卿也知道自己理亏,只得硬寻了一个理由。
“可是嫌我冷落了你?”牧染尘眉头一挑,她那咬着红唇的模样,可不是娇嗔着么?
“你一个人本就要应付那么多贵客,自是不能面面俱到的,我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给你寻麻烦。你特地命杏莲来照顾我,已然对我照顾有加呃。”沈潋卿口中这样说,心中却是变扭着,他与十七郡主那样亲昵的动作,样样看在了眼中,若说不觉得受了冷落才是假。
听她说话这样顾及自己,牧染尘的声音也柔了下来:“我来找你,是有事商量。”
“什么事?”沈潋卿这才仔细看他,此时秋凉已深,他漏夜打马而来,脸上竟被风吹得紫了一块,忙倒了茶递过:“快先喝口热水。”
牧染尘见她虽然刚才想要避开,心里却实际是关心自己的,当下觉得一阵宽慰,笑容也越加温柔起来:“你且先坐下。”
沈潋卿把杯盏往他面前推了推,说道:“城门已经关闭,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自然是没给他们好脸色看了,一听说不让我出城就杀无赦,那些将士自然惊怕,忙不迭地替我开了门。”牧染尘神色一动,笑了起来。
沈潋卿见他情绪这样反复,不由劝道:“大人可是心中有什么郁结?不妨告诉我,我与你一同商榷,可好?往后莫要再做如此鲁莽的事了。”
“我们成亲,好不好?”贸然地,这话从牧染尘口中冲了出来,惊得沈潋卿一时间连魂魄都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