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鹂,你照顾伺候那个女官人。”老鸨一见沈潋卿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自然以为来了个磨镜,便推搡着那个唤作春鹂的女子上前。那女子眼皮子轻抹,微微地看了沈潋卿一眼,面上的笑容僵笑着,袅娜地走了过来。
沈潋卿正坐着,便抬了头去看走近的她,因坐在窗下,春鹂走过来时便站到了日光里,晃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在春鹂的眼中看去时分外促狭。
“你叫春鹂?”良久,沈潋卿轻启樱唇相问。
“是。”春鹂低头应了一声,转而倒了一杯酒,然后极其生疏地靠上前来,一面拉着她的手扣在自己胸前,一手握着酒杯从她的颈后绕过来喂她喝酒,一张脸涨得通红。
“噗嗤”一声,赫连九爵笑出声来,随即又收敛了下去,命另一个姑娘为自己斟酒。
“我……”沈潋卿慌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紧张不已地看了赫连九爵一眼,他却只是装作不知,只得诺诺地说道,“春鹂姑娘,你、你似乎误会了。”
话音刚落,沈潋卿就能感觉到春鹂松了大大的一口气,只见她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低着头福身:“奴家失礼了。”
“坐下陪我说说话吧。”沈潋卿只觉得她的眉目看在眼中,有几分投缘,便在身侧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在凳子上坐下。方才从牧府出来时的郁结,也渐渐地减轻了些。
沈潋卿倒了一杯茶,在她面前放下了,又道,“在我面前不必拘礼,我如今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好端端走在路上,叫那人绑来的。”
“啊——”春鹂短促地惊呼了一声,随即捂着嘴飞快地看了赫连九爵一眼,小心地凑到沈潋卿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可怎么办?要不要我帮你逃出去?”
“无妨,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大不了被他用剑抹了脖子罢了。”沈潋卿笑了笑,面前的这个姑娘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似乎原本的出身很好,这样想着,便问道,“你原是来自哪里的人家?莫不是被人拐来的?”
春鹂摇了摇头,眼眶微红,笑道:“哪有那么多姑娘被拐。”
“我也知道,有些小户人家,要么穷了,要么赌钱输了,也不是没有卖女儿的,只是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出自小户人家。”沈潋卿将她由头到脚再三审视了一番,估摸着她的外形气度,出身理应非富则贵,偏又不知为何落入了这烟花之地。
“奴家原本……”话未说出口,春鹂原本红着的眼眶就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哭哭啼啼扫了爷的性子。”一旁的赫连九爵皱起了眉头,伸手将斟酒的姑娘搂入怀中,也不管沈潋卿还看着,劈手就将她的肚兜拉了下来,露出那浑圆白嫩的胸脯,然后探嘴轻撮,时不时挑眉瞥一眼沈潋卿。
沈潋卿此刻心中早已气急败坏了,只是在这青楼之中,难不成还能拦着人寻欢作乐不成?只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们另开一个房间。”
“就在这里,爷爱听女人哭。”赫连九爵探手拿起一杯酒,仰脖喝尽了,说的话当真是出尔反尔,前一刻才从口中吐出来的话,这会儿又不一样了。
沈潋卿只得无视她,递了一方丝帕给春鹂,温婉地一笑,说道:“不用搭理她。”
春鹂点了点头,此刻心情也已经平复了,只是偶有啜泣地说道:“家父原先也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只是因为朝廷的事受了牵连,被流放边关,不日就伤病而亡了。家中女眷尽数充作了官妓,我因着年纪小,也才出来接客不过半年。”
“你原先,也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官家小姐?那你别的家人可还都在?”沈潋卿不由自主地心头一悸。
“没有了,父亲身亡后,母亲便殉了情,族中的人都要么受了牵连被流放别的地方,要么都断了关系,奴家早已孤身一人,再无所托了。”春鹂用丝帕擦了擦眼泪,又揉了揉微红的鼻尖,浅浅一笑,“从来不曾有人问过我这些,他们都是只管做完了便走。”
“我……”沈潋卿转头看向赫连九爵。
“不可以。”也不听她要说些什么,赫连九爵就心有灵犀一般地拒绝。
“你们先出去。”沈潋卿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姑娘退下。
“求我。”眼见着两个妓女走出屋子,又带上了房门,赫连九爵挑眉看向沈潋卿,一副能看穿她心事似的。
二话不说,沈潋卿就跪在了地上,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赫连九爵的心头一震,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常态,鼻中哼了一声,说道:“一身傲骨的沈潋卿,会为了一个青楼雏妓,向深恶痛绝的三郡王下跪,这事倘若传出去,只怕没人会信的吧?”
“你没遇见过,自然不会明白缘分这二字。”沈潋卿咬了咬唇,虽跪着,却挺直了腰杆。
“那你与牧染尘,也是缘分么?”赫连九爵的眼中忽现杀机,狠狠地捏起了她的下巴。
“我与大人,不过萍水相逢罢了,终有各奔一方的时候。”沈潋卿顺着眼睛,虽然被他捏着下巴,强行抬起了头,却不肯去看他。
“我看不到你的诚意。”赫连九爵俯下身来,靠近她的面前,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这样亲昵的举动叫她在一瞬间有了片刻的恍惚。
这个男人,在自己再世之后,似乎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难道他和王泉一样,是来还自己上一世的债么?如果真是这样,她情愿一开始就不认识这两个人,也许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她不会嫁给王泉,不会变成瘸子,不会认识赫连九爵,更不会……遇见他。、
见她脸上的神情不断地变幻着,赫连九爵的眼神慢慢变得危险起来。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那个牧染尘么?这样又悲又喜忽惊忽怒的表情,是什么在她的脑海里,控制着她的心情?赫连九爵甩了甩头,有些疑惑自己此刻的心态,为什么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这个女人,了解她心中时刻所想的一切。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僵持着,直到沈潋卿忽然落下的眼泪,终于打破了僵局。
“求求你,替我赎了她,我会把银两还给你的。”沈潋卿的鼻头通红着,她的眼中满是不忍与期盼。
“为什么?”赫连九爵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那个姑娘?她的身世有多凄凉,她过的有多不堪,这一切都与你何干?你能替所有的姑娘赎身么?救了一个,就能让你这颗伪善的心得到安慰了吗?别给我装圣人了,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没人要的瘸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她,看到她第一眼,我就喜欢她,好象她应该是我的妹妹,和我一起生活,一起嬉笑,而不是在这样的火坑里被羞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要带走她,我只求求你,帮帮我。”沈潋卿闭上了眼睛,哭的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好,我会帮你替她赎身,只不过,你得有所付出。”赫连九爵睐着目看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沈潋卿不由自主地紧紧揪住了衣襟,转过头不敢看他。
“嗤,连这点牺牲都舍不得,果然是伪善。”赫连九爵一把将她松开。
“我……”沈潋卿紧紧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反驳。
“难不成,你还想留着你那所谓的清白给牧染尘么?你没机会的,瘸子。兴许本王心情好,还能给你一个侍妾的名分。至于牧染尘,他是要做郡马的人。”赫连九爵的话,句句如刀,狠狠地扎在沈潋卿的心上。
“你已经在羞辱我了,又何苦还紧咬着别人的痛处?放心好了,今日起,我对牧染尘再不会有任何的心念。我是什么身份,不用你几次三番地来提醒。”沈潋卿站起身来,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埃。
“这么快,就放弃求我了?”赫连九爵倒是有些不信她这么容易服输。
“除了你,不是没人可以帮我。”沈潋卿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房门。
“来人!”赫连九爵忽然一声大喝,不多时,老鸨就匆忙赶了进来。
“哎呦,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姑娘们伺候的不好啊?您看您,消消气。”老鸨脸上堆满了笑意,慌忙斟酒,连连陪着不是。
“那个春鹂,我要了!”话出口,一沓千两的银票就拍在了桌上。
老鸨侧眼看了看,心中窃喜,嘴上却说道:“爷,您这是不知啊,春鹂是官妓,奴家可不敢随便把她卖给您,这要是让上头知道了……”
赫连九爵斜着眼睛瞥她,有意无意地把腰牌亮了出来,淡然道:“杀了你,也不会有人敢对本王说一句是非,信么?”
老鸨忙不迭地把银票搂进怀里,冲出去把春鹂连带着卖身契一起送了回来,讪笑着躲开了。
“记住,你欠我一条人命。”赫连九爵厌恶地挥了挥手,“带上你的官妓好妹妹,立刻滚,不要让本王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