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酢在太平州休息不到半个月,想起母亲已经八十多岁高龄,需要人照顾,决定与妻子、孙子一起回建阳去陪伴母亲。
回到建阳时,母亲的身体尚健,每日忙着做家务。游酢每天陪在母亲的身边,不出家门,只是坐在家里看书、写字,身体已经康复,精神状态也有了好转。可是,他觉得天要下雨身上的腰腿关节就痛,吕氏知道了于是到村中询问治风湿病的风药。
乡村的地面上到处是中草药,光治疗风湿的草药就有十几种。村里知道草药的人也多。吕氏一连给游酢拿了几种,吃了都不见效。
一天,远房的族弟媳妇桂月来串门,吕氏提起道:“孩子的爹犯了风湿,吃了好几种药都不见效。唉,真没有办法。”桂月听了,说道:“嫂子,有一种叫‘枫大槐’的草药包你好用。前些年,我爸爸吃了它,至今也没有再犯。”吕氏问道:“这药哪里去拿?”桂月答道:“这是一种奇怪的树,枫树里包着槐树,那树上的叶子便可做药。咱们村口那一棵大枫树边就有一棵。我这就帮你去采。”
吕氏将桂月采来的叶子煎煮出汤,端给游酢喝。那药汤苦得无比,游酢勉强将它喝下去。
说来也奇,那药连服了两天,第三天游酢开始觉得身上渐渐不疼痛了。
族中侄儿游操和伯均两人,自幼聪明伶俐,年少时好学,时常前来问学。他们俩每见游酢回来总是“伯伯”、“伯伯”叫得甜,且记性强,教之则能够牢记,倒背如流,深为游酢所喜爱。游酢几次与兄弟们谈道:“日后,族中所望存诚、伯均二子也。”此时,他们已经成人,正热心读书,追求功名。游酢在家且年纪已大不喜欢走动,收下他们予以悉心辅导。
吕氏勤奋,在房前屋后锄地种瓜豆、青菜。游酢当了几十年官没有干过农活,这时也学着帮帮忙,吕氏见了说道:“老爷,你休息去吧,我自个来。”
游酢想到少年时的伙伴林火木,便带了些糕点等食品去看望他。
林火木的家在村东,还是那一座小茅屋。游酢问道:“火木在吗?”屋里走出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游酢一看,正是林火木。火木身体依然硬朗,见是游酢,走到面前感激地说:“兄弟你回来啦?到客厅坐。”游酢将礼品递给火木,拉着他的手说:“我们都老了。”火木说:“当年一起大的,现在只剩俺几个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跑来,问道:“阿公,这个客人哪里来的?”火木说:“他呀,不是客人而是本村人,阿公小时候一起玩的伴。这袋东西拿给你妈。”小女孩提过袋子跑向厨房,说:“妈妈,来客人啦——”
两人上了客厅在桌子边坐下,一个年轻的媳妇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茶盘出来,将壶和盘放在桌上,倒了两杯,向游酢笑着说道:“叔公请吃茶。”火木介绍说:“淑贤,这是我跟你说的游大人。”淑贤行了个万福,说:“游大人好!”游酢说:“别客气,我们都是同村的,自己人。”淑贤笑着点点头,说:“大人跟我阿公多坐一会。”她转身回厨房去了。游酢问道:“现在几口人吃饭?”火木说:“唉!不要说了,前面三个都去别人家上门,我跟老五昌明住在一起,刚才那个是昌明的媳妇。”火木用手指了指对面,接着说:“老四自己搬出去住,在对面山腰盖了茅寮厂。”游酢顺着火木所指望去,果然有一户人家,是一座茅草房。
游酢问道:“我又离开了好多年,不知村里发生了多少的事情。子彬的家怎么样?”火木说:“子彬一家人早几年就跑了。”游酢问道:“怎么一回事?”火木说:“他呀,百万的家产赌光还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起只好跑了。听说,他自己前些年去世了。”游酢说:“真想不到。”火木说:“你还记得桂生的儿子秋阳吧,咱们村现在就数他最富有啦。村中盖的最大的那座房屋便是他家的。”游酢叹道:“真是风水轮流转。”火木讲:“听说刘家辉在延平开米行发起来了,产业做得比他老爹还大得多。”游酢问道:“他爹呢?”火木讲:“早不在了。”火木说:“刘全实在是个大孝子。他妈前些年眼瞎了,每天帮他妈洗头,洗衣服,背她出入,服侍得比女孩还周到。他虽然没有再进学,可是乡里人夸他第一人呢。他前年娶了媳妇,生了个儿子才出门做生意。听说,如今他在外面的生意做得还可以。”
到了晌午,游酢起身告辞回家。
又是一个晴朗的傍晚,游酢再一次到附近散步。
万峰桥有些破旧了,桥上的木板有的已经朽了,漏出的洞口可以望见底下的河水。人们走在桥上减少了昔日的安稳感觉,总有一些忐忑不安。桥两头老树边枯藤缠绕,芦苇也伸着长长的枝叶,有的几枝伸到了桥面的栏杆上,过往的人熟视无睹似的。
禾坪街面貌依旧,可是街上行走的人许多面孔都陌生,游酢来到这里恍若隔世。一群小孩从街市那头追闹着奔跑过桥来,后面有一个中年农民赶着一只水牛也上了桥。那人近了,忽然喊道:“二哥,你怎么在这里?”游酢一认,原来是堂叔待问的儿子游兴,于是回答道:“随便走走。”那群孩子又掉头跑回来,游兴喊道:“柱子,跑什么跑,给我过来。”孩子们听到大人的叫喊都停住,这时才发现有一个陌生的老人。柱子走到父亲的跟前,游兴向自己的孩子说道:“这是二伯,快叫呀!”柱子叫一声:“二伯。”便跑了。游兴说:“我这狗崽子不爱读书又不懂事,成天只知道乱跑。”游酢笑了笑,说道:“没关系,好玩是孩子的天性,我们小时候也一样。”又问道:“你这是看牛,还是做啥?”游兴应道:“人家租去犁田,你看天要下雪了,所以我赶紧去牵回来以免冻坏。二哥,有空上我家坐一坐。”游酢答道:“好!过一两天就去。”游兴听了很高兴,说:“那我先走一步。”游酢挥挥手,说:“你先走吧。”望着游兴离去,听到孩子们在不远处的玩闹声,一种沧桑感油然而生,想起了唐朝贺知章的诗《回乡偶书》。
太阳西斜,游酢回到万峰桥准备回村。如火的晚霞照得天地山水一片红彤彤。夕阳下的富垄村,群峰秀丽,田野开阔,村舍明晰,农户的烟囱已经冒起袅袅炊烟,一阵鸡鸣声传来。他望着清澈见底的溪水,回忆起童年和少年时与小伙伴在这附近游泳、打水仗的情景,脸上浮现出一阵的微笑,叹一声:“唉,老了。”放大了脚步向村中走去。正是:“天寒劳燕远群归,夕照清溪秋骛飞。满目青山依旧绿,千金难买少年回。”
晚上,游酢吃过饭走到堂弟游醑的家,坐了一阵之后,说道:“傍晚时,我到桥上走走,芦苇都伸到了栏杆上。”游醑明白了他的话意,说道:“二哥,我明天就去劈掉。”游酢道:“那桥太久没有修了吧。”游醑道:“我们从小就那样。大家都忙于自己的生活,谁有空去管它呢?”游酢道:“老弟,我可看不过。你叫些人锯一点木板将朽掉的换一换,钱由我支付。”游醑道:“二哥,你那么多人吃饭,没有多少钱,何苦管这个事?”游酢只说道:“没事,修补一下用不了多少钱,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不过,这件事情不要说到我,只当你们自己做的就是。”
第二天,游醑便去找人手开始修补万峰桥。
半个月后,桥面换上了新补的木板。
游酢治好了风痛,想到自己年纪已大,他开始着手一些文字的整理。
首先对平生所写作品进行整理和编辑。
俗话说:“积沙成塔。”他是一个博学多才者,几十个春秋耕耘不辍,既有不少的书法作品,也有诗歌、文章,还有《论语解》十卷、《孟子解义》十四卷、《中庸义》五卷,《易说》、《诗二南义》、《论语杂解》、《孟子杂解》等学术著作,另有《二程语录》一卷。
经过半年多的辛苦努力,他又整理筛选出书法作品三册,《荆斋诗集》一卷,《豸山文集》(文章)十卷。
这天晚上夜深时,他还坐在桌子后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案上堆积着整理好的手稿。虽然几十年在外为官,朝廷的俸禄不薄,但是因为家庭人口多,社会应酬繁多,没有闲钱出书。除了《易说》、《诗二南义》、《论语杂解》、《孟子杂解》已经勉强成书,其他著作都还如养在深闺的女儿未曾问世。前些年,女儿嫁给杨时做儿媳的聘金,陪嫁后不但没有剩而且还倒贴了不少。他清楚地知道全国印刷业已经很发达,到处有印书行,就连自己的老家建阳也有好几家印书的,可是印书每四页要两三文钱,花费太昂贵了。他自言自语地叹道:“要是有钱多好,这些作品可以印出来传播于世上,世代流传下去。”
吕氏醒来发现他还没有去睡,于是小声叫道:“老爷,休息吧。”游酢应道:“你先睡吧,我坐坐。”
吕氏不放心,起来拿了一件衣服走到身边轻轻地给他披上。他看了吕氏一眼:她已经满头白发了,脸上皱纹斑斑。想起几十年来的颠沛辗转和清苦生活,他伸出臂膀捧起她的双手说:“我们都老了,这几十年辛苦你啊。”吕氏微微一笑,说:“老爷,你不是也一样吗?去休息吧。”游酢也觉得有些困意,站起来说:“我只是把它们整理好放着,将来子孙去处理吧。”
岁序进入七月,火热的阳光照得大地冒烟。
太老夫人病重了,游酢一边请郎中来看,一边给在各地的儿子写了信,催促他们抓紧赶回。村中人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前来看望老夫人。春桃和媳妇、孙子几乎每日都来看望一回。
刘全也赶回来了。他顾不得回家,先奔到游酢家看望老夫人。
半个多月后,游酢的儿子和媳妇、孙子们分别从各地赶回建阳。这时,老夫人尚且能够看人、说几句话,见儿孙们都回来了,脸上露出一丝的微笑。
一个晚上,老夫人去世了。
游酢一家大小悲痛,村中人无论亲疏都赶来帮忙,几天后亲戚朋友也赶来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