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游酢在太平州安居下来,开始过清淡的日子。
崇宁四年正月,游酢一家在太平州过了一个平淡的春节。
这个月,朝廷连下两道诏:一是立武学法。命令全国各州都设立武学,仿照儒学立考选升贡法,分为三舍。称外舍生为武选士,内舍生为武俊士。旨在用法律的形式来保证武学制度的实施。二是派人在苏州设立了应奉局,命朱勔父子总管其事。朱勔之父朱冲,原为苏州大商人,因替蔡京建造寺庙楼阁,深得蔡京赏识。赵佶垂意花石,蔡京派朱冲偷偷取浙中珍异进贡,大得赵佶嘉赏。起初仅贡黄杨三本,后来逐渐增多,然每年不过三次,贡物才五六品,到这时候才渐渐多起来。
却说游酢到“鸿庆宫”任职是一个闲差,无具体的事务,亦无权利,只是管理该宫而已。按理,游酢可以去会会太平州知州,可是想到时任知州霍汉英曾经上疏奏请毁尽苏轼的碑刻,觉得这种人不好接触,便不愿接近他。霍汉英听说游酢到太平州居住而不愿来拜访,知道游酢心存芥蒂,官品与自己平肩,况且不属于太平州管辖,奈何不了他,所以也不理睬。
游酢明白自己是受贬者,不便与人交游,只好在家里开始静心地读书和研究书法。他每日早晚临池,白日读书。居住一段,他觉得有点憋闷。
一天,他接到原曾经在江宁府任过知府的邹浩来信,知道他又被罢职恰好路经江宁,目前在知府蒋之奇家里做客,于是决定去探望和送别。
太平州去江宁两百里路程。游酢租了一匹马前去。
游酢到了江宁府,知府蒋之奇热情迎接。当晚,蒋之奇设宴席款待。邹浩此时与游酢相见,两人心里都有一番说不出的难受滋味。游酢问道:“此番去何州府?”邹浩答道:“汉阳军。”游酢说道:“还好有个去处。不像我进祠观。”邹浩是一个达观的人,说道:“游酢,我原以为你没有事情,不想也卷进来了。不过,人生如过隙之驹,快乐一天是一天。”游酢应道:“身为朝廷命官,虽然已经身在江湖,一时难以抛尽许多的牵念。当然,事已至此,万念俱灰。从今往后,静心养身也好,免得日夜如履薄冰之忧。”蒋之奇问道:“两位大人要不要到秦淮河散散心?”游酢回答道:“嗨!蒋大人,你这分明是逗我们笑,我们是那种潇洒的人吗?过去年轻时都没有那份心思,现在垂老矣,况且罹难在身,虎落平阳、龙困浅滩,能够求得上天保一家平安就阿弥陀佛了。”蒋之奇了解邹浩和游酢的秉性,说:“你们当谏官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太严肃了。其实,到秦淮河走走,也不见得就脏了。莲出淤泥而不染,君子身正不怕影子歪。可惜,如今的朝廷不会用人,像两位大人这样的栋梁之才却放之江湖。”三人交谈一番,才各自休息。
蒋之奇已经有病在身,可是没有说。
第二天,他还坚持带他们到金陵城走走。
一行人简装出行,出了府衙,漫步在金陵城,蒋之奇明白邹浩和游酢他们都了解金陵城历史,也不说什么。在内桥中,虽然有新建的房屋,可是依然可见东晋以来留下的古迹,如南唐皇宫大内正门前的桥梁,古时的御道已经成为城市的中心,有商店、字画店、杂货摊、酒家、肉铺、客栈、脚店,也有大户的住宅,涌动着潮水般的过往人们。走到夫子庙边,同样人山人海的,有士人、商贾、平民百姓云集这里,到了南面的街上,有说书的,有耍把戏的,有看相占卜的,也有不少糊头蓬面、衣衫褴褛的行乞人,到处可见小吃摊点,也有沿街叫卖的。还可以听见勾栏里传来的那些咿咿呀呀的弹唱,让人们感受到这座古城的热闹。
古城中到处留有前代的废墟,特别是东晋以来的寺庙尤其多。游酢心中难免联想起数朝兴亡更替的历史,感慨万千。
下午,他们又去游览玄武湖。
第二天上午,三人去登览钟山。
他们边登山边攀谈。金陵城周围都是低矮的小山,钟山最高,因此有如鹤立鸡群,成为当地一座名山。其山山势险峻,宛如一条巨龙蜿蜒而来。
接近晌午时分,他们登上了山腰。站在山上,游酢默默地想着:高高的钟山俯瞰着依山临海的金陵城,长江从清凉山的西麓下款款地穿流而过,历史上多少朝代的帝王想以长江天堑为屏障,占据着这个控扼中国南北交通的咽喉而雄霸天下。是的,金陵城盈荡着一种王气,也许气场不大,没有长安、洛阳、开封那么雄壮、浑厚,能够支撑起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江山。因此,东晋、萧梁、刘宋等朝代曾经在这里建过京都,可惜都只有短暂的辉煌。宋朝以来,这里只是作为江南首府——江宁府而已。然而,这里毕竟是王侯之地,如今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除了天下著名的商贾云集之地,在天下人的心目中还有着一种古都的名声和威严,金陵人也为此带有几分的光荣和自豪。
他们只是走动散散心而已,并不想攀登太高,缓缓地下山了。
中午,他们回到了江宁府休息。
第三天早晨,蒋之奇和游酢送邹浩起程去汉阳。
游酢返回到太平州,回想金陵城所见,写下《游金陵野外废寺》一诗:
寒花窈弱蔓颓墙,古寺苍苔昼掩房。
犬吠屋头山杳杳,虫鸣阶隙草荒荒。
池塘澹月蒹葭冷,篱落西风橘柚香。
六代江山金碧地,断碑留得管兴亡。
一天,忽然想起有个旧友李之仪编管在太平州。游酢向街上的人一打听,李之仪就居住在姑溪河畔,便决定去拜访。
这李之仪,名端叔,原来为范纯仁门人,曾经任过“枢密院编修”,原州“通判”,任监内香药库等。因替范忠宣公(纯仁的谥号)写《遗表》、作《行状》,被告入狱,他的妻子胡淑修托人拿到范纯仁手稿为丈夫辩冤。原来,蔡京与范纯仁的儿子范正平有宿怨,对范纯仁仇恨,知道李之仪与范纯仁关系密切,所以抓住这个把柄,将他贬为太平州编管,成为被编入管制的对象。崇宁二年李之仪被贬于当涂,第二年四个儿女就先后夭折,不久前妻子又死了,成为孤独一人,因此无比伤心。自从妻子去世,他一度闭门谢客,绝交息游,只是每日到溪边垂钓,归来饮酒做诗文。还好李之仪为人乐观,有文学的爱好可以打发时光,他在姑溪与当涂知名人士郭功父等为友,过从甚密,互有唱酬。他作品很多,著有《姑溪集》。他的词自称为“田夫踏歌”。
游酢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家。他上前敲门,大声喊道;“端叔,我是定夫呀。”竟然没有回音。游酢正转身要走,门“咿呀”一声响,李之仪出来拱手道:“哎呀!不知是定夫兄驾临,多有得罪。”早年时,李之仪长得英俊倜傥,穿着也十分讲究,如今已经头发蓬乱,衣着陈旧不整,精神不振。游酢见了他如此模样,不免产生同情心,说道:“端叔兄,近来可好?”李之仪说:“外面说话不方便,进屋谈吧。”
进了房屋,李之仪倒一杯茶水给游酢,说道:“今非昔比啊,如今是潦倒之人。难得老兄还会念及旧情前来看望在下。”游酢说:“昔日在范公门下,我们常常见面,乃旧友嘛。范公待我恩重如山,可惜无以回报。”李之仪应道:“这也怪不得你。”游酢讲:“朝廷当权者对你也太过头了。”李之仪问;“休提它。老兄于今在何方?”游酢回答:“看管‘鸿庆宫’,在城头刚刚住下几日。”李之仪说;“如此也省心,日后总算有了个伙伴。你看,我这门可网蜘蛛呢。最近除了你,不曾有人来过。”
“谁说没有人来,我这不是来了吗?”这时,门外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两人听了大吃一惊。正要起身去看个究竟,一个人大咧咧地笑着走进屋,说道:“拜见过先生和游大人。”
来者不是别人,却是韦深道。
游酢见是韦深道,问道:“今日去何方云游而来?”深道莞尔一笑,答道:“与君同游。”三人听了都哈哈大笑。中午,三人觥筹交错、飞盏流觞,热闹一番。饮至日影西斜,游酢方返回。
一日上午,游酢正在看书,忽然门下来报:“贺大人来访。”
“快请贺大人!”游酢说着自己赶快放下书本出门相迎。
这贺大人是什么人?前来有什么事情?且听下回分解。